在想起往事的那一刻,遇见萧约叶后的诸般疑惑都刹那有了解,穆安羽迷蒙的记忆被摧动得更清晰,更多细节当然也就在方才随之浮现。
既然萧约叶自小被父母所抛,那当年口中的姐姐就是指林霏开,林霏开和林家那鸡飞狗跳的关系,她虽未深查,在幻境中也知一二 ,如此,就算那时她拿回了那镯子,林家想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然而萧约叶却没回答,穆安羽停下,她也跟着停下。
穆安羽:“?”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萧约叶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桩,“那天,探秋院里找来的那个人,后来是不是借着这件事,醉翁之意不在酒,以羲元镯为借口找你的茬了?我记得我当年第二次见你的时候——”
第二次见她,萧约叶记得很清楚,是在探秋院后的第十天。
并非是她故意拖延,穆安羽猜对了,林家长子把镯子扔到那破地方,存心就是不想找回来,好找林霏开的麻烦,可萧约叶给带回来了,林家长子好生气恼,一怒之下,破事一堆。
腾出空闲已是第十天,萧约叶心中念念不忘西曦园遇见的人,刚有空便寻借口溜出了林家,然而这次却并没有在西曦园内发现穆安羽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心中涌出一丝不妙,那日那位凶神恶煞的主管怎么瞧都不是善茬,在踏遍探秋院和囊萤亭都无果后,她重新回到了西曦园,正在胡思乱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曦吗?”穆安羽和上次相差无几,带着一篓衣服艰难地走进来。
她上次是抱着一堆衣服,这次却背着筐,在放下衣服篓时动作还有些不太灵活,萧约叶目光敏锐,发现了不对劲。
“你的手——”她惊于穆安羽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一道刀伤,伤口甚至还未结疤,穆安羽若无其事地提起一桶水:“没什么,不用在意。”
萧约叶抿了下唇:“你等等。”
说完她转身便往林家奔去,等到再回来的时候,穆安羽已经头也不抬地搓揉起了衣服,肥皂泡中似乎还凝着一丝血腥气。萧约叶屏息走到她身边,把她从水池边拉开,说:“你需要包扎。”
穆安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连萧约叶走后那日后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提,只是淡道:“我没有覆灵纱。”
萧约叶道:“我有。”
她将方才从林霏开那里取来的覆灵纱绕开,而后让穆安羽坐下,在她面前俯身,一层层绕过那惊心的刀伤,她想问的事很多,一时间却全凝于喉口,况且穆安羽那副无言的模样,显然问了也是白搭。
穆安羽先是望天,春色烁落,看山恰似走来迎,之后,目光才落到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身上。
轮廓迷蒙,记忆散乱,这一幕却叫她的潜意识深深刻进心海,流浪很多年后,在这一刻回归。
那日没有结果,然而,此刻的萧约叶比从前更清晰地记得碧潮琴曾构的那个幻境。
就是那一年,自己遇见她。
所以她才讨厌穆安羽动辄就放血这一招,当年已经触目惊心,如今还要被不定时受伤,实在是莫大的摧残。
而羲元镯,福寿镯,那个差点把穆安羽掐死的人,这两件事,中间会有联系吗?
“没有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穆安羽却道,“那主管本就不善,所做的一切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说到这,她竟勾了下唇角,微冷一笑,像把千古如斯的嘲讽和怜悯都绘透了。“当年我是在探秋院那面土墙上发现的福寿镯,起初我还不解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后来才知道,主管早就发现了那个镯子,想据为己有,偏偏差点被人发现,情急之下只能先扔到土墙上,那天锦絮楼内要上一位新乐人,整个楼忙得很,主管想趁乱去拿这镯子,却发现它不见了,我那夜又在那个地方,自然朝我发难。”
“……”萧约叶道,“如何发难的?”
眼下已经走到了人潮汹涌的路上,香料铺子旁,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来,煞是好听,穆安羽漫不经心,折了乡篱上秋日最后的一朵花。
“其实这件事,最后找我麻烦倒不是竹管本人,不知你那天在碧潮琴出问题后,看到的是我哪段记忆?”她话音平和,像在诉说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那天后,主管恨我搅扰了好事,一心想算清这笔账。而锦絮楼中人多混杂,不乏了解羽渊和东玄之术的,他们知道我的羲元镯,很早就生出了要抢过来研究一二的心思,主管的敌意被他们发现,就被当了借刀杀人的刀,他们挑起主管的恼火,把我带出锦絮楼,而后却撇开主管,集合了一帮人,想夺去羲元镯。”
说到这穆安羽观察了下萧约叶的神态,道:“所以你看到的,是这一段?”
“……是吧。”萧约叶想起那被一堆人围攻的场景,难免有点阴影。
“放轻松。”穆安羽倒是安慰起她来,“那些人其实不懂羽渊之术,爱好猎奇罢了,他们想夺羲元镯,又想不出名正言顺的方法,只好借口说羲元镯是我偷来之物,为了向他们证明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他们抢去也还是个废物,我就,稍微驱策了一下羲元镯,把他们吓跑了。”
她勾唇一笑,带了点恶劣。“嗯,用血——所以,你第二次在西曦园见我时,我有伤。”
“……”她这放血史还真是源远流长。
而且,吓跑了,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被血驱动的羲元镯,在一个小姑娘手中面无表情地释放出威力,显然,场景会非常震撼。
穆安羽其人实像瓷器,无论何时何地,给人第一眼的质感永远是凉冷和冰寒,甚至被那纤清拔俗的容色所骗,觉得她同瓷器一般,精致是精致,但太易碎了。
然而只消再靠近一点,马上就惊觉出她内心原来竟住了个狂野的屠龙公主——和碎瓷一样,锋利且寒凌,寒凌且疯狂,疯狂且不怕没有退路,竟有顽劣和无畏。
果不可貌相。
当往事被连上钩子,一幕幕的残缺成为过去,难免引人出神。然而不能出神太久,这一路是过来找抱桐行的,和穆安羽几句闲谈,抱桐行已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