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道:“穆安羽,我不用织离潭的法器了。”
穆安羽:“嗯?”
许逢黎怅然看向小婵方才所在的方向,隔着城门茫然道:“我本是跟随露林来寻能替代花戎公主之物,未想过有此事变……总之,或许,人行世间,不论好的坏的,该有一二其他为之拼命的东西,也算有所寄托。而非……一个随时会变心的人。”
钱塘江上潮信起。
今日方知我是我。
或者换句话说。
——区区一个男人算个什么!
说得太对了。
穆安羽隔着城门沉默了一会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或许我会去觅崖一带,”许逢黎低说,“我和我娘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我这辈子最安稳的日子,或许我会去青陵界,反正我孑然一身,再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看着许逢黎的背影消失在朝阳中,穆安羽心绪万千。
片刻,她才反应过来另外一件事。
从子夜时分来到浮玉城到现在,某人好像安静得有点不像话了。
月小姐也注意到了这点,看向入定的萧约叶,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萧约叶道,“你还有心力听吗?”
月小姐看到她复杂的目光,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怎么说?”
萧约叶舒缓了口气:“我觉着这事还没完。”
“为何?”
萧约叶沉然问了一句:“阿羽,你可还记得还在抱桐行时你的一个问题吗?”
穆安羽倒拎着记忆翻了翻:“你是说,我奇怪赵兰尘并非露林人氏,却那么清楚地知道花戎公主的争斗的事?”
“不错,”萧约叶道,“羽渊和露林有过节,赵兰尘知道也不稀奇,可就算再熟悉,也不至于当初那么清楚地叫出苏暮晓和许逢黎的名字,赵兰尘平素热衷于和江小姐斗,想必也没有打探人家私人问题的爱好,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
月小姐猛然插嘴:“你怀疑赵兰尘身边有为她通风报信的人?这不可……”她突然一顿,犹豫道,“……有可能。是昨夜那个用幻形术的女子么?”
萧约叶轻轻摇头:“昨夜那黑衣女子来时,除了探查到她身上有露林和羽渊的混合气息,我隐约还觉得她的招术有些许熟悉,想了一夜,终于想起在哪儿曾见识过相同的招式了。”
然后,她顶着月小姐灼灼的目光,一字一顿吐出了那个很久没见的名字:“宋霜溪。”
月小姐本还期待,听到答案怔了怔,而后哭笑不得:“你总不会想说,昨晚来的人是宋霜溪吧?”
“不是,但昨夜客栈的火是琢光火无疑,”萧约叶平淡,“月小姐,你何不再想想,懂得宋家招数,拥有琢光火,却甚少出面的那个人,是谁?”
月小姐咬了下牙。
她其实心里门儿清,但不太乐意承认,奈何问题都进行到这份上了,不跟着萧约叶的思路走很有点智障的嫌疑,她翕动了下嘴唇,不情不愿:“晓、衫、青?”
宋霜溪当初为了逼迫穆安羽为她收集残魄,不惜放了一把琢光火,穆安羽想起萧约叶昨夜在火场中的从容不迫和一句“我知道” ,方觉一切有迹可循。
只是,那日她亲手将养魄珠交递给宋霜溪,距今撑死也才两个月,两个月时间,在修道之人漫长到繁冗的岁月中是何等不值一提,晓衫青怎么就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复活了?
再者,以宋霜溪对晓衫青的看重程度,若昨夜那黑衣女子就是晓衫青,宋霜溪会不在身侧吗?
月小姐郁结于心,回身一看,赵兰尘果然又没了影子。
“我没说完呢,”萧约叶看出她的意图,带些怜悯道,“赵兰尘其人的谜团,似乎对江小姐来说不比我们少,有几个问题我亦一直没想通。其一,江小姐自己说过,当初宋霜溪布局有诺,谁帮她复活晓衫青,影春城便倾向于谁,然而郊西房子一事,赵兰尘可谓不请自来,于宋霜溪而言,此举对她何利?当真是她通知赵兰尘的吗?其二,今日一战,为何赵兰尘清楚露林是醉翁之意?其三——”
她止了口,缄默一阵,笑笑:“若我能很快找到前两桩事的答案,便将第三件事告诉江小姐。”
其实告不告诉的目前看来都无妨,因为月小姐只知道前两桩事。
而虽然萧约叶说得很隐晦,但表达的意思已经大差不差了。
——赵兰尘身边,一直有一个人,从当初通知她出现于郊西的废弃房子,到如今她知晓露林的计划,一足一迹,都有此人的参与和指点。
月小姐面色不愉,明枪最是易挡,暗箭从来难防,行走江湖,怕的不是敌强我弱,而是敌暗我明。
可是眼下她却只知道赵兰尘身后有一个人,一个精通羽渊术法、很会拿分寸的人,至于是男是女、样貌何为,一律雾里探花。
“萧姑娘,”默了片刻,她说,“羽渊若生灾,东玄界也不会安平,两百年前的羽渊之变正由此而生,你既代三清阁而来,出手又深,难道不想弄清楚背后的……”
萧约叶道:“不帮。”
月小姐:……
“当日我以碧潮琴构幻境,承蒙月小姐的手脚,原本无碍的碧潮琴异动,因阿羽和衫青姑娘还在幻境中,不得不身入幻境,三人同险,”萧约叶微笑,“我知月小姐与赵兰尘斗争已久,故不评判你的手段,但我虽不才,却也很知一句话,做人留一面,来时好相见。”
月小姐瘫着脸走了。
她是搅动天下风云的浪尖人物,当然不会因三言两语而动颜。
穆安羽眺望初起的阳,轻笑:“你到底搅到这是非场中了,可后悔吗?”
萧约叶凝视她一刻,略微弯了下眼角:“可有人告诉过你,你很缺少安全感吗?你一遍遍地朝我确认,在怕什么?”
穆安羽愣了愣,突然有点不敢看面前这人了。
无他,只因萧约叶,有时实在过分敏锐,不管是对缠成乱麻的局势,还是……对她这个人。
而穆安羽和她最大的不一样可谓是,素来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时常需要旁人点明,然在真正面临的那一刻,仍常蒙迷雾。
她假装自己是个哑巴,然而不出片刻,便没忍住道:“你没向月小姐说的第三件事,是洛千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