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羽直直坐在那里。
她明白萧约叶的意思是什么,她一直细心而温柔,想让她心安,良久,弯了眼角,低说:“好。”
萧约叶眼睛亮亮,拾起一片梨花,在她掌心细细划了几笔,话题使然,想到一个新问题:“那你呢,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其实在我很小时,我娘给我取过另外一个名字,在羽渊时,她只叫我那个名字,”穆安羽感受着手心细腻温柔的触感,垂眸说给她听,“叫离鸢。”
萧约叶愣了愣:“离鸢?”
“是,”穆安羽带了些许笑意,“就是我留在光不度名册上的那个名字。”
花枝蜿蜒,两人正坐在一片怒放的绛花树下,花朵盛放太丽,几乎压得枝叶低垂,穆安羽伸手抓住一截花枝,将它拉至自己和萧约叶中间,一时花瓣簌簌落下,乱红如雨。
隔着这层薄薄的花雨,她道:“若那日,没有光不度的血契,你原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亦喜欢我?”
萧约叶勾起嘴角,道:“也是那天。”
穆安羽:“如何说?”
“我先前问了你一件事,你不记得了吗?”萧约叶捉住她的腕,另一手拨开花枝,“那日我问你,你是否看完了那张我留给你的纸条?”
看完了。
但是后来才看完的。
纸条上,萧约叶给她写了一句话,言:我心亦如是,等我。
失去花枝的穆安羽抖了一下,那一层花雨是她给自己找的蔽所——没这层阻隔,她还是微许怯然,眼下骤被萧约叶拂开,顿时变得……很脆弱。萧约叶从她眼中找到答案,笑说:“我猜也是,毕竟你头天晚上实在太醉了,当时没看清也是有的——”
穆安羽应激:“闭嘴。”
她对自己天寒地冻的那夜跑到三清阁这个行为实在有点接受无能,虽然完全是自己的心愿,但那样的冬夜,确实有点傻。
萧约叶挑眉道:“所以你真的不记得了?”
穆安羽:……
第一次觉得有个人太懂自己的微表情也不是一件好事。
萧约叶向来很会把握分寸,一般来说,只要她手下留情,她的步步不放就不是紧逼,纯粹一时想逗人玩,便如现在,她松手,任花枝回到原位,又落下一片裹着香的雨,懒道:“阿羽,你可以说你忘了的,反正我也不会戳穿——”
穆安羽忍无可忍,捉来一片徐徐下落的绛花,猛然压到她唇上。
花色和唇色一样嫣然,她呼吸急促,隔着薄薄花瓣,倏将自己的唇贴上去,忍无可忍:“我记得,你满意了么?”
她的气息温热,炽烈而鲜活,在她身上,萧约叶切实感觉到了温暖的体温和心跳。
这个认知落入心中,她眼中笑意漫开——她就是希望穆安羽这样,不要再踽踽于暗夜,不必被困窘于冬天,不再是世人口中“冷清冷漠”“疏远寂淡”的人。
因为世人看不到,她却一直看得到。
穆安羽不是这样的,分明不是。
如此,带着鲜花灿烂的气息,秀锦年华的少女,是最好的。
棠合这一程回来,人界不几日便是清明。
回翎阳后,凌启竹郑重找到了云阶平。
这么多年,她在母亲面前一直乖巧而听话,一则是不想让爱自己的人伤心,二则,确实是受了当年在父亲身边、被当做另一个人的伤。
她不敢做自己,不敢过多研究夜修学习内容,甚至有意避开棠合相关的东西,然而这一次,她认识到,真的该放下了。
商议了许久,云阶平到底知晓女儿无论怎么说就是对修夜感兴趣的热情,毕竟先前从萧约叶那缴获来的那张符纸还没落下,无奈摇摇头,允了凌启竹接手陆为英这桩案子。
凌启竹一出手,兼有洛千远和澄将明为助,萧约叶顿时就变得很闲,正好着手去人界的事。
三清阁众人都知萧约叶本是人界出身,人界有二十四节气,清明乃是祭故人的时节,每年这个时候她都要返乡,是以今年对她的行程也没有太在意。
如此,萧约叶一连几天,每天的任务只有和穆安羽以传音珠为信,穆安羽在翎阳台,唯恐她有遗漏的,一遍遍问询她:“往年你返人界,有什么必须要带的吗?”
但其实该带的都带了,萧约叶无奈回复她说:“阿羽,最重要的是你,我说过了,我想带你去见她。”
言外之意是,其余身外之物都不重要。
穆安羽指尖微蜷,心中却有如稠浓的清溪缓流,一路所途,春华照柳,如宴十里春风。
约定出发前一天,关注完凌启竹手下这一程案件的进展后,萧约叶又去了一趟墨霖阁,确定那里的阵法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她有要担负的东西,要承担的使命,决意成为护初后,一生也改变不了,对此她未曾后悔,然而在命运的间隙中,余下的所有她都想给穆安羽,想看她肆意含妄,想让她无惊无惧。
上古五神创东玄和青陵两神界,神界之人有延绵上万年的岁数,也要承担保护人界的责任,因人间所居大多都是淳朴善良的寻常人,出发那天,穆安羽和萧约叶没有选择御云或剑,而是选择最寻常的打扮,悄悄来到了云宣。
两百年前,林家和辛家是云宣最昭然的两个世家,然而经过三代流传,如今林家大院已找不到一点儿林霏开的痕迹,但因为每年萧约叶都会来,这一代小辈没有一个人忘记林霏开,清明时节都会派人来接引。
细雨霏霏,穆安羽跟着林家等在这里的人,来到了林氏于山间的山坟。
好奇这个清冷漂亮的姑娘是谁,上山一程,带路的人偷偷多瞧了穆安羽好几眼,鉴于穆安羽不说话时容色实在拒人千里,一直没敢开口打听,来到柳枝垂蔓的山前,方遗憾向萧约叶道:“我们走了。”
望着他们消失在三月朦朦的雨间,穆安羽奇怪:“他们也是林家的人,为何不一起来祭拜?”
萧约叶拂开垂柳,走到湿润的泥土前,丝毫没在意冷湿的地面,提着裙跪下,在林霏开的墓前点燃了两炷香,道:“因为林姐姐……她本不该被埋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