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有些涣茫,梦呓一般,对她低喃。“先别去……让她静静。”
洛千远不知所措地站了片刻。
她看得出来,萧约叶也乱了。
——哪怕三清阁遇敌、游夜祸世,她也没有乱过。
但她此刻切实是乱了。
抚一把汗湿的额发,洛千远点点头,退到城楼阶下。
萧约叶迈了几步,站到穆安羽余光略微一转,就能看见的地方。
她清楚,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中,任何劝慰与言语都薄如蝉翼。
所以她现在什么都不当说。
让她知道她在,便好了。
如此,她陪她站了一宿。
一直等黎明的风拂过额角,穆安羽才些微动了一下,膝盖酸胀,眼皮涩疼。
她艰难转过身,沙着嗓子叫:“小曦。”
她摊开手,萧约叶看到一片幽态若栩的梅花瓣,纯弱净透,宛如泪滴。
“羲元镯碎后,”穆安羽低声说,“这片碎片自己回到了我的手里,变作了这般模样。但……我打不开它。”
这自然也是她母亲安排好的,一如既往,没有告诉她为什么。
遇到萧约叶前,穆安羽时常也会感到无力,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被裹挟在空心的浪潮中,人是茫昧仓皇的,心是荒芜枯瑟的。
“阿羽,”萧约叶从她眼中知道了答案,虽然呼吸间像有生锈的刀片划过,但仍于命运的罅隙寻到了坚定,深吸一口气,珍重,“你不用犹豫——你若真的做好决定,我绝不会阻你。”
穆安羽沉溺在她轻柔的语调中,无比艰难:“这么说来,我或许真的要……去一趟暗域。”
去羽渊要经过碎风林,穿过碎风林需要高阶法器相护,可是暗域,那是夜灵的地方,目前东玄没有任何办法进入。
也就是说,她走后,萧约叶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到她。
这一程也没有那么简单,不知江弄疏要对穆安羽公布什么消息,那里显然隐藏着穆安羽太多秘密,有关羲元镯、爹娘的过往,又或者是眼下这片神秘的梅泪。
可是她若不去,不但自己会受到浊气侵蚀,届时三千游夜祸乱,羽渊族和东玄黎民都可能遭殃,这样千钧重负下,萧约叶开不了口,没有立场让她留下来,亦没资格让她停在自己身边。
他们本就厌恨她,她未来要面对什么,可想而知。
更何况,作为三清阁护初,眼下暗域有不得不打开的理由,站在责任上,萧约叶最应做的事,是立即回到三清阁,开启护阁大阵。
但是站在感情上……
穆安羽慢慢后退了一步,与萧约叶拉开一段距离,垂下睫翼,呢喃:“我对你太残忍了。”
她曾怯于热烈,蜷于绝望中,遮耳不闻不问,假装听不见,让萧约叶一步步走向她,也曾抛却一切胆战,痴心妄想在云宣,在杏花零落里,安安静静地诺她,愿意往后余生。
但也是她,曾经,即将,亲手要把这一切都打碎。
可是萧约叶这样,会累吗?
明明是自己一直不说话,怀着贪妄的念头,渴望她又不敢靠近她,到末了,反而让对方等候自己,接受怪诡的夙命,一次次被缠入迷局。
“阿羽,”然而不待穆安羽被思绪拽入深渊,萧约叶突然上前一步,在夏日的晨光中捉住她的手,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去就是。”
“游夜祸乱,浊气侵身,你本就不能不去暗域,”她轻声说给她听,“并不算有愧于我,是利于所有人的路,你若能找到自己真实的身世,解开多年谜团,也算如愿。”
“而且,”穆安羽唇动了动,萧约叶及时道,“再朝生暮死,期间也会有等候,东玄的一生漫长,险阻是意料之中,又有什么关系?”
又有什么关系?
我绝不离开你。
只这一句,就堵住了所有的言之未尽。
穆安羽对着萧约叶清朗的眼眸,眼神划过一丝晦色,指腹滑过她指隙时,枝头鸟雀相次醒来。
洛千远抱着剑在城阶下迷迷糊糊过了一夜,这当儿腰酸得不行,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听到动静,瞥向传来的方向。
她就这么静静看了会儿,然后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安静地离开了。
东玄转入七月,绿阴浓初晓莺啼。
新起云符在洛易城中普及开来,验证效果后,近一步传到东玄其他城市,洛千远天才符修的盛名再次满天下。
隐后山负责试炼的验心石亮起了光,所有人都认为,洛千远当之无愧能进入隐后山。
穆安羽回到翎阳台,夏日的南山殿清幽,水池漂浮着朵朵晶莹荷花,苏逾砚站在水池旁,看着少女裙摆蹁跹,走来。
苏逾砚朝她歉疚笑笑。“阿羽。”
隐瞒穆安羽的身世,是她自作主张,却也是当年季琼岁的愿望。谁也没想到羽渊的三千游夜会异变,季琼岁留给女儿压制浊气的羲元镯会碎。
现在说这些已经无用。
穆安羽安静站在水池旁,她年少就很喜欢这片小塘,七月清荷,接天碧色,陪伴她长大,别的她不清楚,但暗域不会有这么明旷的阳光。
苏逾砚顿了顿:“阿羽,你随我来。”
她将珍藏于南山殿中的正羽取出,将一滴血刺入其中,与六翮神脉相连。
“你若遇到危险,正羽第一时间回感到不对,无论身在何方,师尊定然立刻去寻你,”苏逾砚轻声说,“羽渊到底是你少年时待过的地方,此行或为宿命,不管如何,你不要怕。”
但是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呢?
这一程去了,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萧约叶和师尊呢?
穆安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