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逾砚记得很清楚,穆安羽出生时,并非现在这个名字。
季琼岁曾和她提过,倘所生为女儿,便取“离鸢”二字,寓意鸢飞大地,离于苦寒,再不似自己,从小困于家族风霜。
然而,即使这个最简单的愿望,最终还是没有实现。
穆安羽的名字,既不是母亲起的,也不是父亲起的,而是来自那个一直活在言语中,穆云行的兄长。
苏逾砚同样记得清楚,甚至可说是刻骨铭心,因为她就是从这件事开始,怀疑穆云行究竟来自于一个什么样的家族的,这件事说来话长,在穆安羽出生后,穆云行的兄长,也就是她伯父,特意来了觅崖一趟。
他带着怪异的微笑,说:“我记得弟弟当年离开家后给我寄的第一封信,是描绘东玄的雪景,说是漫天琼素,安然若素羽,这孩子也真是生得雪一般好看,不若便取自其中二字,唤之‘安羽’如何?”
南山殿里,收到季琼岁传音珠的苏逾砚缓缓皱起了眉,什么样的家庭,会让伯父来给小婴儿取名字?
穆云行的爹娘让他从羽渊来东玄,是从他和兄长二人之间做出的选择,也就是说,穆云行来东玄,他兄长穆如昼只能留在荒芜的羽渊,穆云行感到愧疚,每到一个地方,就要给兄长写一封信,描绘所见之景。
一直到这儿都可以理解,但连给女儿取名字这桩事都假手于兄长……是不是有些过了?
那时是东玄十二万八千七百八十七年,离羽渊叛乱,仅仅只有最后七年。
七年,在东玄漫长的时光中,只是一瞬间。
虽然穆云行的身份藏得很深,但那时苏逾砚已从君天圣女继位东玄主,再不是从前那个势单力薄的小姑娘,默不作声一通调查,连挖带硬猜,终于掘出了这个家族最深的秘密。
穆云行、穆如昼这两兄弟,原来竟然来自羽渊历史最悠长的上古世家,出身暗域,掌无上之妖力,拥万垠之游夜,所谓织离潭、流渊,不过是其掌中之物,莫说暗域妖族,便连当时整个羽渊,都为其囊下。
其下有最得力的三个世家帮手,一为江家,也就是江弄疏出生的氏族,二为赵家,是赵兰尘的氏族,三为宋家,就是宋霜溪的氏族。
这两兄弟也并非一母所生,先古妖王发妻早亡,妖王续弦了一来自东玄的寻常女子,再生次子则为穆云行。
因娘来自东玄,从小就对穆云行讲述外面的世界,穆云行才多次央求,想去东玄一历,上古妖王痛失爱妻后好不容易再遇一同心人,对次子自然宠爱有加,便允了他。
可穆如昼本就年少丧母,心思敏感又阴沉,见父亲这般不公平,嫉恨交加,面上八风不动,暗地里失望透顶。
他筹谋多年,在三家中间选择了最野心勃勃的赵家,鼓策他们同谋,自己则暗自培养羽翼,只待一遇风云便化龙。
那场羽渊叛乱,其实,是他亲手策划。
他恨父亲,故而要取上古妖王的权,他恨穆云行,故而扣押了穆云行的生母,逼迫穆云行带着妻女回一趟羽渊,否则便让其血溅十里。
穆安羽便是在那个时候,跟随爹娘回了羽渊,而洛千远的父亲为报恩,随之。
往后一切都很简单,穆如昼早有伏兵,在弟弟一家进入羽渊的那刻就没想他们活着离开,然而穆云行也早有准备,江家臣于锢夜殿之下,一直是穆氏宗族最信任的手下。他托江弄疏的父亲江若景,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季琼岁和穆安羽。
江若景应诺,及时救下了穆安羽离开,却因那时穆如昼的人马太多,意外失散,好在洛千远的父亲找到了穆安羽和洛千远,跑到影春城时,洛千远的父亲为救穆安羽身亡。
在那之后,一切纷纷绰绰影影落落,乱世流年里宛若一场大梦。江家诚于妖王,誓与穆如昼战,宁死不降,然而游夜感受到外界魔气暴动,在暗域蠢蠢欲动,金戈铁马中,终于破印而出,乱哄哄奔入东玄!
在此之前,东玄已有能人前去平复羽渊之灾,譬如澄将明一家人,与东玄普通修道人尚且无关。可当游夜彻底暴动后,他们才惊觉穆如昼野心不止于此,他不光想取而代之妖王,还想尝试进军东玄,让游夜包围翎阳!
这是一场极大的叛乱,东玄自古掌管羽渊,绝不能让其自成一界。苏逾砚稳坐翎阳台,有条不紊地指挥压制叛乱,心底的最深处,却对远在暗域的季琼岁焦灼不已——她到底怎么样了?
可还活在这世间吗?
最后的结局以穆如昼的失败收场,有江家和宋家的鼎力相助,锢夜殿的势力强不可撼,然而他的反叛对穆氏宗族也造成了有力一击,妖王陨,穆云行身死流渊,季琼岁逢灾同亡,唯一活下来的,只有穆安羽一个人。
可是彼时才七岁的小女孩不知道父亲的真实身份,一直以来,她只道父亲是羽渊族一个普通的黎民。
破败江山下,穆安羽被江若景带回本属于她家族的锢夜殿,这便是江弄疏口中说的“我爹曾照养你”的日子,穆如昼失败后不知所踪,其同党赵家之力却仍旧蠢蠢欲动,并未消停,江若景对先妖王可谓忠心耿耿,绝不容其造反,因穆氏宗族败落,只留下当年最得势的三家:赵、江、宋,宋家一直保持中立地位,安安然守在影春城,便只留下锢夜殿与越北府争斗。
在这个过程中,赵家看中了穆安羽,这个先妖王最后的血脉——虽然还有一半血脉来自东玄觅崖,但好歹是如今世上最后一个有上古妖族气息的人。
江若景无奈,东玄十二万七百九十五年,刻意将穆安羽送到人间云宣,诱导赵家穆安羽在东玄,由此虚与委蛇,争取时间。
可五年后,苏逾砚于人间寻到了穆安羽。
那年羽渊三分已成定势,但江家始终占有微弱优势,江若景保护穆安羽只是诚于对穆云行的约定,对其他一概不了解,知道东玄主竟然带走了穆安羽,江若景非常懵逼。
按苏逾砚对季琼岁的约定,苏逾砚不会让穆安羽知道这些事情,那年已动乱很久,羽渊再无昔日穆氏,苏逾砚早就安插了暗线收网——她严令江家代领,不得泄露,不得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