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没……”杭帆一愣,赶紧摆手。
原以为,骄矜高傲如岳一宛,哪怕是捅破了天,也自有一番强词夺理的诡辩。眼下却意料之外地收到了对方道歉,小杭总监顿生几分措手不及的紧张:“这个,我酒量不好……早上又偷懒没吃饭,纯属是我的自己问题。”
果然,岳一宛压根儿就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替他开脱不过是出于杭帆的好意,此人倒竟还煞有介事地点起了头。
“确实,”他犀利点评道:“你的生活作息实在太差了,这点我很认同。”
早该知道,这厮根本就不会真心实意地为任何事而感到抱歉!
杭帆被他气得脑壳痛,张开嘴就想狠狠反呛几声。
只是话音还没抖落出来,被社畜生涯驯化了的嘴却已重又默默地闭上。
算了,算了,小杭总监对自己说道,人不能与狗一般见识。
看在是这人送自己来医院的份上,就姑且还是让让他吧。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
岳一宛说,“之前没有告诉过你,品鉴红酒,并不需要要把酒液全部都喝掉不可,这是我的错。”
“先前我以为,”言至此处,这人似乎有些想笑,“你把杯子里的酒全都喝了,是因为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没想到……”
短暂地,他停顿了一刹,但很快就又肃正了神色。
“可是无论如何,身为你的品酒课老师,没能在事前及时告知,这都是不应该犯的错误。”
两手交叠在膝头,首席酿酒师端端正正地向杭帆略一俯身。
“对不起,”他的神情十分严肃,“因为我的失误,最后酿成了这样的结果,我很抱歉。”
半晌之后,杭帆听见自己短促地叹了口气,有似一个潦草的句号。
“没事的,”他说,“也怪我,因为一时逞强,所以……”
——所以什么呢?
内心里,他听见那声迷惘的自问。
——勉强自己,是因为不想被他人看轻。可是那又如何?
——不被岳一宛看轻,那又怎么样?又能改变什么?
嘴唇轻微地动了两下,杭帆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到底没能及时地发出声音。
“所以。”
轻轻衔起了他的未尽之词,岳一宛问:“我们能不能重新再来一次?”
杭帆的思维小齿轮骤然卡住了壳。
“……什么?”
“葡萄酒课。”
岳一宛出人意料地很有耐心,他重又复述了一遍:“我们可以从头开始,从最基础和最简单的部分开始。”
首席酿酒师的语气饱含真诚。
有那么一瞬,杭帆简直要以为,低血糖是真的给自己的大脑造成了重大损伤——否则,他怎么会觉得,矜傲到近乎于目下无尘的岳一宛,会有这种小心翼翼的、像是沙坑边的害羞孩子终于开口请求和友伴交换玩具似的语气呢?
没有得到杭帆的回复,岳一宛的声音又绷紧了一些。
“你或许会认为,”他语速放慢了许多,明显是在斟酌自己的措辞,“今天下午的那些……‘课题’,是我有意在刁难你。”
有如被微风扰乱的水面那样,一丝微妙的不忿,轻涟般地掠过酿酒师的面庞。
杭帆大胆猜测,恐怕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对岳一宛的“教学”做如是揣想的人。
“但其实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岳一宛说。
他的声调实在是过于平静了,像是被人工抹平的、光洁如镜的冰面。
“诚然,世界上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葡萄酒教学方式。但我已然倾向于用‘盲品’来作为品酒的入门级教学,是因为……小的时候,我妈妈也是用这种方式来教我的。”
他说,“我一直以为,这是最有趣,也最容易入门的方法。”
杭帆轻轻“啊”了一声。
“你妈妈,”这个熟悉的称呼令他心中一软,不自觉地放轻了语调,“她也是一位酿酒师?”
“是的。”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说。
黯淡的暮光如一张褪去色彩的巨幕,自岳一宛的肩头渐渐沉落。
夕阳斜晖淡淡地抹在他的脸上,摹出一层似有还无的朦胧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