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打,念弟越梗着脖子叫板,打得也越狠。
也许世界留给女子的只有绝壁而已,她为这念头而绝望。
沈氏约定期限,付了三成定金,念弟与招弟不日将被送去扬州。
离家前,她们要为田地收水稻,土布从脚踝螺旋缠绕至膝盖,腰间系上皮套,装磨刀石和山茶油。蚂蟥不时跳到身上,蚊子嗡嗡地在耳边骚扰,手上是稻叶切割的细伤。
念弟升起强烈的求生信念,颤抖地问:“逃走吗?”
但她深知招弟心思漂浮、胆小怕事、怯懦退缩。
实际上,念弟虽然想逃,但没有逃走的方向、计划、钱粮,浮光一掠而生的念头,如被日头晒久而产生的幻象。她需要的,是招弟打碎幻象,告诉她想逃走是多么荒谬。
那双逆来顺受的眸子转过来,没有意外、反感、排斥,招弟问:“什么时候?”
念弟一怔,弯腰弓步,抓稻杆,“我开玩笑。”
同村的女婿上门传来一道噩耗,三妹年龄太小就怀孕,因为难产血崩而死。女婿攒了半辈子的彩礼钱,换回这么不经折腾的婆姨,越想越憋屈,带刀来闹,要么退还他的聘金,要么再赔他一个婆姨。
念弟招弟都是下了定金的主儿,舍一个女儿如同赔钱,两个方案都不被接受。
白家不肯退让,鳏夫怒气冲冲。一家失了女儿,一家失了妻子,祸事由女人而起,可并不哀悼女人,对骂热火朝天。
恰在此时发生的悲剧点醒念弟:想求活,只能拼一拼到外面去,远离吸血的男人。
家里吵翻了天,招弟又悄悄躲出去。念弟在篱笆院的果树下,找到蜷缩成团的招弟。
屋内一只釜砸烂,招弟随着一下下打击声颤耸肩膀,还在缩得更小,仿佛能钻进洞里。念弟一把薅住努力钻洞的招弟,才发现二妹泪流满面,双睑潮红,双手紧捂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们走!就今晚,逃出去。”
“我们逃走,阿娘又要挨打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阿娘也管不了这种命。”
“往哪走?村子那么大,村民都认得我们。”
“那也要走!”念弟异常镇定,“我想办法,你准备干粮和水,保证够五天的。”
招弟貌似平静,手却抖个不停。
念弟来回踱步,粗糙的手绞在一起,她颤巍巍地叮嘱道:“千万别表现出来,别说漏嘴。”
两方扭打累了,暂时休战。念弟装作没事地收拾东西,把稀烂的碎片扫进簸箕,囫囵个儿的仍放原位。
鳏夫的眼睛在念弟身上溜了两圈,啐了一口,狠狠拉住她,“跟俺回去,你耶耶不还聘礼,你得做我的煮饭婆!”
白家家主弹起来,像护住自己的钱袋子,狠狠回道:“你把我三丫鬟折腾死,那是你活该,姑娘嫁出去就不是我白家人了。你家死了人,回家哭丧去!”
念弟被两股力量拉扯,梦中的她还没有在饮牛津习武,她被束缚住手脚,脱不开身,急得大汗淋漓时,她见招弟往这边偷瞄,双眼凝成两团黑洞。
不,这不是真实,柏箬伶一颗心怦怦狂跳,惶恐令她思绪停顿。
当年接下去的是何事?好似有一大片淋漓不尽的鲜血,可现在她只觉得自己要葬身于血沫中。
阿耶嫌厌的嘴脸,不断朝她吐唾沫;阿娘的眼色刻意避开有她的角落;还有小弟,他尚不通人事,偶尔乖乖摸她的脸蛋,偶尔淘气地揪她头发,他张大嘴,哀嚎出的却是三妹难产痛哭的声音。
突然声调一转,泛着刺骨寒意,“大姊,你能替我死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