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年关,室外北风卷地,湿冷如刀。容色匆匆的行人在飞速倒退的剪影中捂紧了衣领。
“停、停一下车,黎叔,停车!”黑色轿车碾过落叶,车中人靠着车窗数着路边笔直的路灯。即使是在口罩帽子全副武装的深冬,顾莲生仍然一眼就认出了那双帽檐下那双艳若桃衫的漂亮眼睛:
是归光意。
她穿着一身深黑的羊绒大衣,双手揣在口袋里,煤灰色直筒裤脚收进翻毛麂皮短靴,整个人像幅未晕开的水墨画。
见状,颇有些急不可待地,顾莲生拍了拍驾驶座的真皮椅背,“那什么,黎叔,我突然想起来有点儿事要去办,就在这下车吧。”
“莲生,可是先生那边还在等着你过去……”黎叔为难地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虽然犹豫,却仍然依言踩了一脚刹车,减缓了车速。
“他们那儿少我一个也不会怎样,我就算过去了,也只不过是坐在那里假笑罢了。”顾莲生用一种不甚在意的语气说道,看也不看司机师傅迟疑的眼神。
她凑近车门边上,擦了擦因为过分温暖而开始起雾的车窗,视线不着痕迹地追随着归光意颀长的身形缓缓向后移动:“没事,您就先回吧,一会儿我结束了自己打车回去。父亲那边,我自己去跟他解释。”
“可别,先生嘱咐我让我把你带出来,也得把你平安送回家去啊。”连家薪水丰厚,雇主惹不起,雇主的青春期女儿也惹不起,黎叔左右为难地开口。
末了,他又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得了顾莲生的保证,责任也就落不到自己头上。思及此处,他便乐得清闲地刹住了车。
“好吧,”顾莲生自顾自打开了车门,也没再为难他,“那我到时候给您电话,您来接我就是了。”
“哎,那你可得早——”没等黎叔话音落下,车门被“砰”一声关上,顾莲生飞也似的没了影子。
市属小学就在附近,所以这片地区喧腾热闹,人烟阜盛,街边是林立的小店。临近年关,学校提前放了寒假,没有迎来送往的家长和学生,这里便人流渐少,显得有些萧条冷清。
归光意推开一家文具店的门,往里面探了探头,发现他们还在营业,便放心大胆地走了进去。
“谢天谢地”,她心想,“总算还有家明事理的——”
“难道小学生过年就不需要文具学习跟写作业了吗。”
归光意随手抓了几盒笔、各种颜色鲜亮的马克笔以及油画棒,扫货似的一股脑门塞进兜子里。
这样子不像来买东西的,倒像来抢劫的。
收银台里原本坐姿歪七扭八的店老板坐直了身子,警惕地看了她好几眼。归光意向店里四下望了望,又走到另一排货架前开始把一些笔记本、画纸通通搂进怀里。
“光意同学。”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归光意不回头也知道是谁装模作样地在跟自己打招呼。
“这么巧。”那人又道,声音一如既往地盈着点儿笑意。
深冬冷冽的空气里扩散出一种橙花柠檬的薄香,和着柑橘的果味,闻起来有些淡淡的酸涩苦调。
“是吗,”归光意顿了两秒,转过身,眼睛撞上顾莲生那件有如雪色的羊羔绒外套,“可刚才我倒是看见一头北极熊从卡宴车上下来,偷偷尾随了我一路来着。”
“莲生同学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顾莲生闻言一愣。
“也许我该给市动物园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他们有没有丢东西?”归光意手上动作不停,瞥她一眼。
说实话,顾莲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归光意在别人那里就跟个锯嘴葫芦一样不声不响,到了自己这儿就外向得跟观世音座前的齐天大圣一样。
于是她附和着笑了两声,一副不甚在乎的样子,“哈哈,很好笑的笑话。”
而后者同样轻笑了一声,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弯腰把那满满一兜的鸡零狗碎拎起来,向柜台走去。
“不过说真的,”等着老板扫码算账的空隙,归光意闲来无事,侧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顾莲生,“你跟踪我?”
“……我为什么要跟踪你?”顾莲生不满地一挑眉,茶棕色的眼睛里微光一闪,“我只是在路上看见同学,好心好意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说完,她用眼神指了指归光意手里拎着的两个大兜子,又指了指柜台上横七竖八的文具全家福,“那你这大包小包的又是要去干吗?”
“莲生同学问这个做什么?”虽然不知道顾莲生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开始脸皮变薄,归光意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很喜欢借机逗她,“想光明正大地尾随我?”
“毕竟招呼已经打完了,不是吗?”
趁着两人说话的当儿,文具店老板已经算好了价格,一边帮着把柜台上的商品塞进归光意的袋子里,一边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瞧着顾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