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草木萌动。
正是清明前后,今年此日却是难得的天光大亮,气温也高得出奇,带着垂直入夏一般的魔力,一层层剥下人们身上经冬的厚厚衣衫。
刚结束一上午的外景采风,归光意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常去的咖啡馆坐下,想着趁此机会好好补一补假期落下的速写作业进度。
涂涂画画地描完几张动态,吹毛求疵的美术生觉得人物的关节有些发钝,伸手便去袋子里掏美工刀,一边掏,一边继续低着头研究速写书上的样例。
半天摸索不到,她心生奇怪,一仰头,无意中瞥见街边的哑黑轿车上吐出来的一个熟悉身影。
干脆利落地,那人三两步从车上跳了下来。黑发在脑后清清爽爽地编成个发辫,纹理丰富饱满,一身浅白近绿的针织衫衬衣和新雪般干净笔直的裤口,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青。
她在路缘石上站定,微微颔首看向车内。
过了近有一分钟,车门仍开着,那人平平板板地站在路边,双臂贴着裤缝垂在身侧,像一只傲然的鹤。
归光意愣了愣,几乎忘了自己之前伸出手去是为了干嘛。
车门仍然开着。暗黑色的顶檐仿佛一朵浓云,遮挡住乘客的面目,只容人窥见那正装革履的笔挺身形和交叠在腿上的一双手。
街上大晴,车里却不亮,只能看得见两片嘴唇接连不断地开开合合。车里的人木着半张脸,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几句话,那站在街边的人就那么直直站着,双手握着胸前挎包的缎带,不像是作出了任何回应的样子。
双方僵持不下,车中端坐着的西装男人明显变得不耐烦起来。他挥了挥手,便有人从驾驶室下来,绕到一边,替她关上了那扇门,然后重新绕回去,上车开走了。
卡宴车疾驰而去,顾莲生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不消说,这一套操作给不明就里的旁观者看得瞳孔地震。顾莲生背对着归光意,后者看不见她的表情,心里莫名发紧。
她这是……在等人?还是、有什么事要做?过去多久了?她还站在那里吗?归光意握着笔,定定地盯着咖啡厅空白透明的橱窗,画纸上不落一笔,思绪满天乱飞。
可话说回来——这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兴许人家有自己的出行计划和打算,犯不着别人上去横插一脚。归光意理了理心神,握紧了抓在手心里的美工刀,强迫自己低下头,把心思放在速写纸上。
三分钟,没动,五分钟,没动,十五分钟,无声无息,半个钟头过去,还是一动都没动。
那人光是平静地等在原地,像在等待一片永远无法来临的安宁故土。
表上的时针慢慢悠悠地转了大半圈,归光意突然意识到,在速写纸上的线条走势越来越乱的同时,自己在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已经看了不下三十次挂钟,而这个频率在可预见的未来之内并没有减弱的趋势。
这人就那么简单地站着,一身青白的衣裤,如云雾中不息流动的新绿。阳光照耀之下显得无比寡淡单薄的一个剪影,像尘世间不可言说的淡淡一笔,但在这人潮汹涌的俗世卷轴中却是那样丰富而鲜明。
她到底打算在大太阳底下站多久?
归光意心生烦躁地咬了咬炭笔笔尾,不得不接受自己的专注力隔三差五就会被人行道上的身影吸走的事实。
于是她认命般地放下笔,朝服务生抬手示意:“你好,麻烦再给我做两杯咖啡,带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