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启程大巴上,傅净的扎染头巾摇身一变,成了裴怀砚背包上毫不起眼的挂饰,染糊的图案被前者振振有词地称为“抽象派湎海地图”,并获得了归光意在不胜骚扰下勉强给出的认可。
全班昏昏欲睡,顾莲生闭目侧头,呼吸扫过归光意的腕表。
车窗上,隐约映出交叠的指尖。
玉带山云游路线图中,出现几个人形黑影缓缓耸动,顾莲生翻着导游临行前分发的《云南植物志》,裴怀砚蹲着研究苔藓湿度,傅净则举着松果当对讲机:“洞幺洞幺!发现疑似三色杜鹃生物!”
归光意倚着冷杉树写生,笔尖却总瞄向俯身采样的顾莲生——枝叶纵横间筛下来一点儿日光,那人身上沾着晨曦的气息,乌黑发亮的青丝在阳光下泛着孔雀蓝的光泽。
令人沉醉的静好岁月之中,傅净尖叫着从矮乔灌木丛滚出来,头顶粘满松萝枝叶:“有蜘蛛精啊啊啊啊!”
刚好站一旁的裴怀砚淡定俯身将她扶起,摘下卡在她发间的红嘴山鸦翎羽:“你走运了,根据《山海经》记载,这是青鸟送情书时掉落的羽毛。”
“导游图上说,景区山麓处有个园林,据说是明清隐士清修之所,前两年刚翻新过,风景评分很高。我们要去逛逛吗?”顾莲生一边走一边翻着手里的游客手册,余下众人都对此没有意见。
“玉带山墅”的泥金古字牌匾下,四人约定好一小时后重新在出口碰头,便各自走散。
队伍长得不像话的景区洗手间前,在虎胆龙威地挤出一条生路来后,归光意长舒了一口气,这才七拐八绕地摸回流云亭。
亭内只见顾莲生一人,无所事事地叠着腿,坐在亭内一角的朱漆长榄围椅上。
她把上半个身子探出围栏外,左手托着包在沿途烘焙店里随手买的牛奶吐司,右手悠哉悠哉地把面包扯成一小块一小块,丢进池塘里,引得一群圆胖的鲤鱼纷纷引颈,团结一致地冲她行最高规格的注目礼。
归光意走上前,依稀听得她嘴里念念有词,“别抢、别抢……鱼、鱼……有份……”
风起之处,有群松如滔,有无弦绿水,有千秋如一。
归光意停下脚步,倚着石砌的亭柱子,隔着几步远看着自己十项全能、智技超群的女朋友把揪下来的小块吐司捏成一颗颗死面包球,准心很差地去砸池里锦鲤的脑袋:“小金……不许抢了……小红、小白……都还、没吃上啊!……”
湖面波光粼粼,平滑如镜。
阳光有着天才般的笔法和触息,细腻炽热地落在那人脸上,像质感浓烈的印象派光影,勾勒出她丰润朗然的眼睛和嘴唇。烈日与方山簇拥着她的身影,湖水上有数千万个玻璃切面折射出的璀璨天光,仿佛山神收起指间撒落的金屑砂粒,在晃荡水面碎成星子。
像白焰中焚化的钻石,金光下堪折的羽翼,温柔眼波和爱的潮水里,美向她源源涌来。
几十年后,在无数个有关于她少年爱人的梦回午夜,这幅卓绝画面始终不时闪现,令她的孤独永远进化,痛苦永远新鲜。
山墅僻静的角落,一处小院内人雀冷清。水杉云木直插天际,远远望去,分叉的枝杈仿佛天宫的裂痕与静脉。
顾莲生跨过高高的乌金门槛,见归光意正背对着她,一把浅窄又硬直的腰线,像开在湖水正中的风荷。
她仰着头,直直盯着一幅照在玻璃展柜中的古籍残页看。
“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顾莲生深知那人的文青属性,走到归光意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是什么?”
“字谜。”归光意把手指抵在下嘴唇边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神瑛侍者下凡尘?”顾莲生瞥了一眼边上人专注的神情,便知其还未参透其中奥义。
她微微一笑,观机逗教地问她:“那你想出答案没?”
后者抱着胳膊“嘶”了一声,眉心紧缩着摇了摇头。
“这没那么难吧?”顾莲生笑道。
“字谜多有谜格的说法,按‘梨花格’的规定,谜底全都是谐音字,要用与它相同读音的字来替代,才能与谜面扣合,所以我想,这条字谜的谜底应读作——”顾莲生没继续说下去,伸出手扣住归光意的手背,牵引着她的手指划过展柜玻璃,在倒影里划出“遇黛”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