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逃不开的网,蔓延在宫阙上,黑沉沉的云层遮蔽了月光,更加令人压抑。
贺云卿换上皇后的青缎五彩翟纹交领袆衣,端坐在长榻一侧,案几上是一盘棋局,手中玩着一颗玉白圆润的棋子。
片刻,余光透过竹影屏风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身着绣龙衮袍,玉带垂坠,单手负立在屏风前,神态高傲而疏离。
“皇后眼疾多年未愈,何不掌灯?”一道浑厚且冷清地声音打破了宁静,语气里带着些许关切,却又无法掩饰那份冷淡。
对于须衡的虚情假意,她内心毫无波澜。
她的眼疾是数年前与他一同远征西岐时被暗箭所伤,幸抢救及时,只是留下一道狰狞的疤,和黑夜不见光的遗症。
“双目看不清,宁可不观。”贺云卿的声音清冷淡然,犹如秋水一般平静。
他越过屏风,神色愈加凝重,“阿卿,朕已念在与你旧日情分上,对你网开一面,但你要明白,贺家犯下的是诛九族的大罪。”
贺云卿忍着反胃不答反问:“你还记得幼时教我们下棋的仲元先生吗?”
须衡双手背在身后,耐着性子等待她的下文。
“你登基那年,他辞官退隐山林了。临走前他对我说,人生如棋,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现在看来,果然又被先生算对了。你我果然未承先生的三分棋艺。”
贺云卿边说边把一钵黑子艰难地推过去,“皇上,把这局下完吧。”
须衡冷着脸甩袍而坐,与贺云卿面对面,一黑一白,局面已定,片刻的形影过招间输赢已见分晓。
“阿卿,你输了!你的棋艺自幼就不及朕。”
“是我输了。”贺云卿放下手中的白子,自嘲的笑,“明知道是圈套还试图相信你。就像此次北狄讨伐,北伐是虚,请君入瓮是真。你命你的心腹孟鄢为主帅,不惜割掉靖川一城,引北狄骑兵入城,而孟鄢调走军中主力,城中只余不足四千兵力对三万骑兵。导致靖川城一夜间失守,遭北狄大军掠杀屠城。我阿弟还未退到几十里外的虞江,他弃城与北狄勾结之事就已传到昭京!”
她越说声音越清冷严厉。
须衡闻言遽然起身,袖袍一挥,棋盘连同棋子被掀翻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棋子滚落四散,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散布在地上。他目光阴冷,声音如雷般炸裂:“贺云郅叛变已成事实!”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在两人对峙间,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太监慌乱地躬身闯入,声音颤抖而慌张:“皇上!皇上!不好了……翊王携兵与贼子贺云郅连夜起兵突袭京城,现已兵临城门了!”
“一派胡言!翊王长居百里外的峯都,怎会突然与贺家……”话未说完,他脸色骤变,捂住心口,猛然淬出一口黑血,接连几口,溅落在衣襟与地面上。
他猛然地看向身侧的人,“你在棋子上涂毒……”
贺云卿艰难地扯出一个笑,“须衡,若有来世,下棋前……细细看你的棋子。它可以为你所用,也可杀你于无形中!”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
她伏在地上,眼皮越来越沉重,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在她眼前反复演绎。一滴滚烫的泪珠,悄然滑落。她终究没能问出那个问题,她想问,他从什么时刻开始想杀她的?有爱过她的孩子吗?
她感到好累,好冷,困意袭来,已无法分辨……
好想再见一眼彻儿和苒儿,可眼前越来越模糊,血腥味充斥口腔,鲜血不断从唇边涌出,染红了衣襟。
恍惚中,她看见一个身影朝她奔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好温柔。
可悲伤又如此浓烈,那份温柔似乎与她一样脆弱,轻柔得几乎让人不敢呼吸。
是云郅吧,她努力睁开眼,想看清他的面容,再好好地注视他一眼。
她对不起贺家,更对不起云郅。为了辅佐须衡夺权,她牺牲了贺家的一切,这或许是她的报应,是上天对她固执偏见的惩罚。
她试着伸出那只血迹斑斑的手,想抚摸阿弟的脸,“对……对不……”
她想说一句抱歉,却被血水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