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远山脚步稍顿,继续向前走,沈云舒着急,又叫一声“冯大哥”,冯远山这才停下,将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转身回看她。
沈云舒小跑着几步追上来,把手套递给他,“您手套忘了。”
冯远山接过去,还没道谢,沈云舒说了句“那您慢走”,扭头又走回到陆秋明身旁,继续说衣服的事情,她要是每天晚上再多干两个小时,月底之前应该能把这批衣服给赶出来。
陆秋明看一眼冯远山,好奇问沈云舒,“谁呀?”
秋明哥别的地方都挺好,热心肠,做事儿又靠谱,就是嘴有点儿碎,他知道的事情,不出一天,差不多半个镇的人都能听上一嘴。
沈云舒只简单道,“一远房亲戚家的大哥。”
陆秋明不疑有他,还对一直盯着他看的冯远山热情地笑了笑,云舒的大哥就是他大哥。
冯远山面无表情地轻叩一下手套,转脚走了。
陆秋明看着冯远山肩宽背阔的高大身影,暗自嘀咕,云舒这远房大哥看起来还挺凶的,不过凶点儿也挺好,凶点儿能护住云舒和小知言,省得他们被别人欺负。
沈云舒研究明白衣服的裁剪,打出几天的余量给了陆秋明一个交货的工期。
陆秋明大喜,这批活儿货主要求高,别人做不来,她一个人能接下最好,他已经把一半的定金给带过来了,布料下午就给她送家去。
沈云舒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放在了冯远山的手套里,她本来还发愁下半个月要紧巴过日子了,现在有了这笔进项,到年底日子都会宽泛许多。
她到副食店称了两斤桃酥,又到隔壁烤鸡店买了只烤鸡,直接奔了青萤姐家,行还是不行,都得先跟青萤姐说一声,省得她记挂。
方青萤正窝在炕上做被子,眼睛时不时瞅一眼窗外,看到沈云舒进了院儿,把针往被子上一插,连外套都来不及穿,踢踏着棉鞋就跑出来迎沈云舒,“见完面了?咋样?”
她第一次当媒人,有些抑不住地兴奋。
沈云舒如实说可能不是很合适,方青萤一听虽然觉得多少有些可惜,但缘分这种事儿,强求不来。
她拉着沈云舒进屋,“没事儿,这个不行,咱再找下一个,我跟你说,这几天,我把咱镇上还有隔壁几个镇的好小伙儿们都给列出来了,咱一个一个相,总能相到一个合适的。”
沈云舒哪儿想到青萤姐已经为她盘算了这么多,她心头泛出暖意,紧握住方青萤的手,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青萤姐,还是算了,我暂时不想结婚这档子事了。”
她本就顶着克父母克兄嫂的名声,她也不会把小知言送养到别家,现在又因为和周时礼的事情,镇上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她无论进了谁家的门,怕是都得看人脸色过日子,她不想让自己受委屈,更不能让小知言也跟着受委屈。
与其去别人家受气,还不如她带着小知言自己过,她有手有脚,现在虽然苦点累点,总能有把日子给过好的一天。
方青萤听到沈云舒这样说,当下鼻子一酸,眼眶就有些红,周时礼那个杀千刀的,她就该提着把菜刀找到他单位去,他是高高兴兴地要娶什么局长家的千金了,她妹子因为他对男人都心死了,等他结婚那天,她非要去现场闹一通不可,她能让他安生结完这个婚她就不姓方。
沈云舒看青萤姐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想歪了,她抱住她,柔声哄,“跟周时礼没关系,我又不是说一辈子都不结婚,以后要是遇到合适的,我肯定会把握住,现在我就想着多挣些钱,秋明哥刚给了我一单大活儿,要是月底能赶出来,我能挣到这个数。”
方青萤一看沈云舒翻了两翻的手,马上眼眶也不红了,也不伤心难过了,也是,臭男人有什么好,哪儿有钱来得重要。
她把脸一抹,痛快道,“行,那就先不相了,把钱挣到手才是要紧的,回头下了工,你就回家赶你的活儿,接送小知言的事儿全都交给我了。”
方青萤手笨,做不了什么细致的针线活儿,就连做个被子,那歪歪扭扭的针脚都跟蚂蚁爬似的,岁岁冬天的棉裤棉袄,夏天的裙子,都是沈云舒这个小姨给她做,方青萤别的忙帮不上,就在沈云舒赶活儿的时候,帮着接送小知言上下学。
有青萤姐做她的大后勤,沈云舒对这单急活更没了什么后顾之忧,她帮着青萤姐一块儿做好被子,又趁青萤姐不注意,把买来的东西放到灶台旁,快步回了家。
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停下,都说瑞雪兆丰年,沈云舒觉得这场雪应该是个再好不过的兆头。
顾老太太手里拿着本书,围坐在暖烘烘的火炉旁眯着盹儿,门口传来些动静,老太太立马精神起来,冯远山顶着风雪掀帘进来,对上的就是老太太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
现在已经快十点,往常这个时候老太太早就上炕睡觉了,冯远山倒没想到老太太对他相亲这件事上心到了这种地步,他原以为她老人家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冯远山先老太太开口,“您不用想了,没戏。”
顾老太太问,“怎么个没戏法儿,人姑娘没看上你?”
冯远山点头,“她才二十出头,还正小,我都快三十了,年纪差得太多,坐一块儿也没话聊。”
顾老太太不同意这话,“才五岁,这不叫年纪差得多,第一次见面,没话聊正常,多见几次面就好了。”
冯远山打住老太太还要继续见面的念头,“没必要再见面,我想过了,结婚这事儿还是再等等,我现在所有的钱都压在工厂上,万一这工厂再开不起来,我不就成了一穷二白的穷光蛋,您忍心让哪个姑娘嫁过来跟着我受苦。”
顾老太太没那么好糊弄,他当初从广州回来的时候,交给过她两张存折,那里面的钱一直就没动过,他再穷也不至于成穷光蛋。
老太太也不和他废话,只抓问题的关键,“你刚只说人姑娘没看上你,那你看没看上人姑娘?”
冯远山回得笃定,“我们不合适。”
老太太道,“我只问你看没看上,谁问你合不合适了?这合适还是不合适都是靠磨出来的,没有哪对夫妻从一开始就哪儿哪儿都合适得不行,等结完婚,在一个屋开始一块儿过日子了,你磨磨我,我磨磨你,慢慢地,就找到让对方和自己都舒坦的那条线了。”
冯远山边脱大衣边打趣,“这都是您和老爷子的经验之谈?”
顾老太太拿手里的书砸他,她和他说正经的,他在这儿开她一个老婆子的玩笑。
飞过来的书没砸到冯远山,倒把他大衣兜里插着的手套砸到了地上,手套里的钱也掉落了出来,冯远山有些意外,他那会儿随手把手套塞到了兜里,没注意到手套里还有钱。
这钱有零有整,还有两个钢镚,连一分钱都给放进来了,她应该是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冯远山想到什么,唇轻微地动了下,她大概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付这顿饭钱,所以他说添红烧肉的时候,她的眼睛才会那样支棱起来。
顾老太太从躺椅上直起身,饶有兴味地看冯远山,“你想到什么了?”
冯远山收敛唇起角,俯身捡起将地上的钱和书,“我能想什么。”
顾老太太不信,“那你笑什么?”
冯远山道,“您眼花了。”
顾老太太哼一声,“我眼睛花没花我老婆子自己最清楚,你笑没笑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反正人你也见过了,往后就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到一个比这还俊的好姑娘,你没看上也就算了,你要是看上了,自己还不知道上心,回头姑娘进了别人家的门,你别后悔就行。”
冯远山不给她留任何活话,“您什么时候看我干过让自己后悔的事儿。”
顾老太太气呼呼地起身,“行,明天我就去跟青萤说,让人姑娘该相就接着相,回头等她结婚,我得包一个大大的红包给她,我这辈子能不能有孙媳妇儿都两说,攒着那退休金也没用。”
冯远山笑着上前去扶她,“您别着急,等再过两年,我肯定把孙媳妇儿给您领回来,让您给红包给个够,成不?”
顾老太太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可她生气归生气,跟他也没招,他要是真对人姑娘没眼缘,这也不是硬逼就能成的事儿,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姑娘,也不知道谁家能有那个福气。
沈云舒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她白天在机械厂上班,晚上才有时间做衣服,每晚都得忙到一两点才能睡。
小知言知道小姑姑要赶活儿,每天回到家就自己写作业,吃完饭还包揽了洗碗的活儿,然后自己洗漱洗脚,上炕后看会儿小人儿书,就把自己给哄睡着了,争取不给小姑添一点儿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