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飘起了冷雨,顾笙被雨打湿的黑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脑门上,黑框眼镜下的眼睛却依旧冰冷锐利。
他站在塑料搭起的棚檐下,右手夹着一只细长的烟,随身记录仪不知疲倦地绕着他飞舞。他抖落烟灰,主动朝何因北打招呼:“何小姐,又见面了。”
何因北一行人过来乘坐了交通工具,此刻还算得上体面。何因北答:“你好,顾记者。”
顾笙扫了一圈,视线最后停在苏珊身上,他冷嗤:“希望下次何小姐找我是为了正义,而不只是缺人卖命。”
熟悉的语气让苏珊想起,自己见过他。
当时她按照何因北的吩咐去找《晨言伽兰》的记者,这个人却混在其中想一起溜进去,当然最后他没能得逞。
他被苏珊撵了出去。
现在她们不得不求助于他,苏珊主动开口道歉:“温莎公司的事,我很抱歉。但当时我们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
“好说。”顾笙吐出的烟悠悠散进冷雨,“我刚采访了一个脑袋上有肉疤的人。如果你们只是为这件事做个补充,那请回吧。”
虽然开口赶人,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在冰冷的雨滴中,一瞬不瞬地望着何因北。黎海月警惕地站在何因北身侧。何因北皱眉:“你想从我们这得到什么信息?”
“最好的,”顾笙盯着她,“最好的信息,何小姐。你十一岁那年,究竟在温莎的实验室里得到了什么?”
什么样的信息让她能被温莎观察至今,什么样的信息让她胆敢愚弄两位掌权者。
据他的观察,这位何小姐是个懦夫,她得到了凯瑟琳的青睐,却并没有继续凯瑟琳的遗志。
凯瑟琳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留给她?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从实验室里得到了东西?”何因北不理解,“不能是我什么都没得到,却暗示你们以此保障自己的温饱吗?”
雨噼里啪啦地下,顾笙勾唇笑了笑。凯瑟琳生前留下的箱子被保存在温莎家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温莎曾经尝试将箱子毁掉,结果却毁不掉也打不开。
箱子的保密程度彰显着里面东西的不凡,凯瑟琳怎么会不把密码留下来?
何因北坦然任他打量,顾笙最终落败。看来这次也撬不开她的嘴。
他侧了侧把半边身子收回去:“好吧,何小姐。如果你们确实是为实验室来的,我想我和这位小姐聊聊就够了。”
顾笙的视线落向苏珊。
“我不同意。”何因北和藤宫同时出声。
顾笙皱起眉,削瘦的脸上挂起讥讽的笑意:“何小姐,我同意你利用我,也请你尊重我的要求。我是可以为了心中的正义豁出性命,但我从来不是一个蠢货。”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由藤宫陪同苏珊接受访问。
苏珊和藤宫走入雨棚,隔着厚重的雨帘,何因北看到苏珊频频开口,顾笙拧眉沉思,记录仪闪烁不停。
黎海月递给她的一堆东西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是面包和被妥帖切块的水果。
何因北接过东西,开始进食。
把手里温热的牛奶递过去时,黎海月淡声开口:“你不该掺和这件事。”
成功率极低,危险性极高,甚至他都不需要计算就知道要规避。
“实话说,我也没想到会到今天这一步。”
隔着雨、塑料、玻璃,苏珊的愤怒落在何因北眼里像一出哑剧。
冷空气挠着喉咙,她突然也想抽一根烟。
哪怕她从来没抽过。
压下喉咙里的痒意,她越过黎海月关切的眼瞳,越过雨水中闪烁的霓虹,也越过挤挤挨挨匍匐求生的人,和风化的雕像对上了眼睛。
那是凯瑟琳的雕塑。
凯瑟琳女士以其伟大的贡献,得以在首都公园立起一座端庄肃立的黄铜像。
黑市的则不同。最初来到黑市的人都走投无路,他们入不敷出,黄铜过于昂贵,于是用青石为凯瑟琳制作了左手高举天秤,右手横剑自刎的雕像。
这个雕像静默地伫立在黑市中央。
它后来被打断剑身,又被人用钢铁补上。
再之后高举天秤的手被齐根砍断,又被人用齿轮、链条,以精密的仪器连接重塑。
最后一次,她愤怒决然的脸被打掉半张,又被显示器填补。
此时站在雨中的凯瑟琳,仍然一手执剑,一手高呼,半张脸愤怒,半张脸悲悯。
显示器上闪烁的蓝光,是她注视人间的温柔目光。
何因北就与这样的她对上了眼。
很小的时候,何因北很崇拜她。
进入实验室之后,何因北很恐惧她。
其实她害怕的不是凯瑟琳,而是千万分概率下,会和凯瑟琳走向同一个结局的自己。
隔着厚重的雨幕与喧嚣的人潮,何因北似乎看到了命运。
命运在她十一岁的那天就已注定。
刺耳的警告响彻学校,刚分化不久的Omega无人在意。
诺尔西的进攻来势汹汹,所有人都在排名奔逃。
一切都被打乱了秩序,骤然回想只剩混乱和癫狂。人群推着她流动,她像一尾无助的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