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笙之沉吟:“莫要再溺爱了,慈母多败儿。”
梅清雪莞尔:“多谢夫君宽宥。”
明笙之接着道:“我来是想问你,曦月的纳妾之礼你办不办?曦月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让她与孩子无名无分,因敬重你,是以我来询问你的意思。”
闻言,梅清雪闭了闭眼,询问我的意思?当时他的语气可不像询问,而是命令告知。
“夫君,我的意思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我不同意她过门。”
明笙之难以置信道:“你在胡闹什么?孩子不懂事,你也就跟着不懂事了?”
梅清雪不紧不慢反驳道:“是我不懂事吗?难道不是夫君不懂事吗?在我寿辰之日领妾室过门,让我颜面全无,更何况我只是在行使我主母的权利罢了。”根据大齐律法,妾室过门需要经过父母与正房夫人的同意。
明笙之瞪大眼睛看着梅清雪,对他恭顺温柔的夫人竟然在顶撞他?
顾念夫妻情分,他压下恼怒,道:“我早就决定今日带曦月回府,只是恰好碰巧是你生辰,我不过纳妾,又不是让她取代你,你依旧是我的发妻,何来颜面全无的说法?夫人,你为何不同意?”
听着听着,梅清雪挤压在内心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她苦涩一笑,冷静控诉道:
“我为何不同意,你不知道吗?夫君,你可还记得你年少时对我许下的承诺,你说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可如今呢?这些年我委曲求全,换来的是你的得寸进尺。”
她的语气是那么平静,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在宣泄自己心中的怨愤。
明笙之怒目:“梅清雪!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嫁给我是委屈了你?我承认你是低嫁给我,可我这些年对你不够好吗?你简直不可理喻。”
梅清雪眼中酸涩,心里愈发难过,他听不懂她的委屈。
“是,你对我很好,可你也背弃了承诺。”
明笙之费解,语气咄咄逼人:“梅清雪,这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也只有我愿意只要你一个,这二十多年来我做得还不够吗?你该知足了,自从岳丈被贬,你便一蹶不振,整日郁郁寡欢,性子愈发沉闷,像个木头疙瘩,只有在孩子面前你才稍微有点人气儿,你要我日日对着你这幅样子吗?我现在只是纳一个妾室而已,你为何不能容忍?”
梅清雪面色发白,紧抿嘴唇,缓慢道:“所以你是嫌我老了?”
明笙之没有回答,只是久违地打量眼前的妻子,肤色雪白,姿容清艳,虽说面带沧桑憔悴,眼睛缺少勃勃生机,岁月抚平了年少时的清澈动人,但依旧很美,然而他已经看腻了。
明笙之失去耐心,心生厌烦:“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梅清雪心中酸痛,她忍耐着,声线微微颤抖:“夫君,曾几何时,我们之间从来不是以生疏的“夫君”“夫人”相称。”
以前,她叫他“笙之”,他唤她“雪儿”,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再也没叫过“雪儿”。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介意什么称呼?”明笙之不理解。
“明笙之,你还爱我吗?”梅清雪突然问,语气平淡,旋即上前一步,伸手意欲抓住明笙之。
明笙之后退避开梅清雪的触碰,目光冷漠:“都这个年纪了,还问这种幼稚的问题?”
丈夫的闪躲让梅清雪怔住,呆呆站定,她鼓起勇气抬眸,撞见明笙之露出的不耐与厌烦,眨眼间心中刺痛。
这一刻梅清雪终于清醒,不知从何时,她与明笙之就回不到从前了,二人之间的少年情分已然耗尽,他就变了心,厌弃她,嫌她年老无趣,心早就属于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了。
他有了更好的选择,而她还徒留在原地,故步自封。
梅清雪缓缓收回手,挤出一抹笑,转身,说道:“我同意了,就后日进门吧。”
明笙之满意了,随即埋怨道:“你若早些松口,岂会浪费那么多时间?”
梅清雪体贴道:“夫君,曦月姑娘有身孕,想必此时十分需要你的陪伴。”
明笙之:“你说得对,我得赶紧将这则好消息告诉曦月。”说罢,明笙之转头就走,离开后连门也没有带上。
呼啸的冷风夹杂雪花吹进来,梅清雪冷得拢了拢厚实的披风,过去关好门。
待身子暖和些,梅清雪才脱下披风,把披风和叆叇收在箱笼中。也不知与那少年可有再见的机会,若是有机会,得将叆叇还给他,再好生感谢一番。
彼时,青萝也回来了,声音哽咽:“夫人......”
梅清雪:“青萝,我没事,敏姐儿如何?”
“小姐闹了一阵就安寝了。”
“嗯,青萝,洗漱吧。”
“是。”
夜深了,该就寝了,青萝伺候好梅清雪洗漱后,就准备灭掉屋里的灯,却被梅清雪叫住,“好了,青萝,你去外面吧。”
青萝领命,先加好炭火后就睡到外间去了,梅清雪提着灯珠来到梳妆台前,静静打量镜中的自己。
她慢慢抚摸自己的脸颊,不经意间发现一缕华发,她垂下眼,明笙之带着外室回府的画面历历在目,耳边浮现戏子在唱《西厢记》,唱着唱着变成了《莺莺传》。
过去真挚的承诺被打破,明笙之辜负了她的情意,辜负了他对她的信任,对她毫无愧疚。
为何要背叛她?因为他嫌她年老色衰,嫌她无趣得像个木头,腻了烦了。
他嫌弃得对,比起那貌美的小姑娘,她的确老了,不仅□□老了,灵魂也十分沧桑颓败,变得可悲。
梅清雪神色悲伤而寡淡。
夜深人静,屋外雪花飘零,屋里温暖如春,烛光摇曳,梅花水墨屏风映出一个纤细柔弱的人影。
梅清雪终于露出了肉眼可见的脆弱,秋水眸中闪烁破碎的泪光。
未久,梅清雪拭干泪水,清咳一声,深深吸一口气,起身回榻,忽而她瞥见案几上熄灭的梅花灯,脑海中不禁想起那鬼面少年同她说过的话。
“咱们俩看着岁数相差不大啊。”
梅清雪坐下来,重新打量铜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毫无生机。
她抚摸自己淡如白纸的嘴唇,想到什么,打开许久不用的漆奁,取出口脂膏,对镜梳妆,用指尖沾取了些许口脂涂抹嘴唇。
干枯麻木的唇瓣渐渐红润,鲜艳的唇色让她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梅清雪认真端详自己的容貌。
少顷,梅清雪恍然回神,她在做什么?意识到自己奇怪的举止后,她擦掉口脂,上榻歇息。
屋外,光秃的红梅树孤独立在雪夜中,茂密的枝干覆着厚雪,承受寒风的吹打,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