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宫的夜是安静的,没有怪物,没有声音,只有淡蓝月亮高悬,为其布下牢笼。
等了不知多久,大约是睡一觉的时间,月亮才开始破碎,朝阳即将绽放光彩。
温言初抚平衣衫上的褶皱,走进小房间将古琴取了出来交给阿木,“你就在这个房间弹琴,放心,我不会让怪物进来的。”
话毕,他两指并拢碰上阿木的眉心,灵力涌动,“万古印,落!”
“这个印可以护你安全。”他轻轻拂过阿木的额头,“我们会出去的。”
阿木似乎还有些害怕,但还是用力点头,“会的,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坐在温言初肩上的裴不知只是淡漠地看了眼,手指微动,一抹黑影悄然没入阿木的身体,做完这些他收回视线。
等待是很熬人的,尤其是此刻三人都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听着外面月亮一点点碎裂的声音,等待朝阳出现的时刻。
终于,浮世宫又一次迎来白日,禁锢的怪物重获自由。
“嗬——嗬——”
温言初唤出长剑,身后阿木盘腿坐下,双指搭弦,铮——最后的结局开始到来。
琴音流淌,恍若利剑刺向怪物的身体,来自于神的力量彻底压制了肆无忌惮的怪物。
神无法净化自身的污染,但尽全力留下了生机,只为终结的那一刻。
温言初不断挥剑,一只只怪物倒在他身后,但这些远远不够。
怪物发现了异样,开始向阿木所在的房间移动,他抬手卷起狂风席卷所有,长剑飞出两手合并,狂风瞬间被寒冰裹挟,最后归于平静。
裴不知借着身体的便利,钻过混乱中的空隙给漏下的怪物补刀,他捏碎怪物的头,甩了甩手,一缕神魂的强度还是不够,只能做些小事。
他心底冒出些不爽,既是对这个身体的,也是对自己的。
头顶忽然一暗,怪物偷袭而至,裴不知那点不爽瞬间达到顶峰,水晶做的身体忽然亮起,再眨眼一只白皙的手掐住怪物的脖子将其狠狠掼在地上。
在温言初无法注意到的一角,浓郁的黑暗吞没了所有,但黑暗只持续了一瞬间,再看过去,地上便只剩下努力补刀的小人。
琴音阵阵,无有停歇,而夹杂在其中的多了飘渺的人声,是阿木混在琴音里的歌声,飘飘渺渺。
“祀遵经设,享缘诚举。”①
歌声中,浮世宫的太阳逐渐升起,但这一次日光不再是令人无法直视,而是温柔的,如千年前一般的。
接连踹开数十只怪物,温言初横劈一剑打开前路,迅速将剑握于左手给偷袭的怪物一剑,飞身而起横剑在前,两指并拢灵力涌动。
轰——巨树冲天而起,柔嫩的枝条甩向怪物将其勒住,紧接着无数冰针从天而降。
剑光闪过,温言初一路杀至怪物群里,一声巨响,怪物死无全尸。
琴音依旧,唱词再次清晰。
“献毕于樽,彻临于俎。”②
房间内,阿木看着怪物被碾作尘泥,看着冲入怪物群里的温言初带着鲜血,而自己只能拨弦,拨弦,还是拨弦。
这种场景,他为何如此熟悉,无力,懦弱,需要别人的保护,不知不觉,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低头眨眼,滚烫的泪滴在琴上。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模糊间他看见了漫天的火光,还有倒在地上的人。
铮——手上琴音乱了,这一刻他彻底慌乱,怎么办?我是不是又要害死别人了?
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发顶,而琴上出现了另一只手替他拨弦,琴音恢复正常。
“别担心,你做得很好。”
那道声音太过温柔,恍若幼时母亲的呢喃,能抚平所有的哀痛,涤荡心灵,阿木含着泪忘了所有的难过,而外面的怪物却随着那只手拨动的琴音开始消散。
温言初刚了结一只怪物,见到眼前情景皱眉看向阿木所处的房间。
“我的代价不应由你们背负。”
阿木感觉自己身后有一个人,那个人很难过又很开心,又像是走了多年终于走到了终点,看到了阳光。
“继续唱吧,就当送我最后一程。”那道声音里含着笑意,仿佛这是他期待已久的结局。
“武止干戚,乐停柷敔。”③
浮世宫的日光照了进来,游荡了千年的怪物在琴音里焚尽,倒置的浮世宫开始回归正轨,水晶碎裂,怪物哀嚎,琴音飘荡,不似凡景,只余神灵。
倒悬的楼梯和走廊开始翻转,地面开始动荡,温言初见状当即捞过裴不知踩着碎裂的水晶往上,沿途躲开崩塌的柱子,堪堪找到一处安全地方。
阿木被抱了起来送至安全的地方,发顶被轻轻抚摸,而后耳边有声音道,“困于此地三十年,祝贺你迎来自己的结局。”
同一时刻,温言初听到有人对他说:“谢谢。”
那声音如释重负,带着期待飘向高空,在日光中显出模糊身形,白衣墨发,眉眼温柔,犹如天边高悬之日月。
古琴飘至他身旁,时隔千年,它再次回到了主人身边,这一次终将一起别离。
最后在阵法开启前,神笑着道,“唱完最后一句吧。”这次就是真正的告别。
此刻没有琴音,没有怪物,只有浮世宫的日光,和剔透的水晶,以及温柔至极的目光。
微风扫过额发,阿木脸颊滑下泪珠,三十年的牢笼困住了他,也困住了神,终于,他唱出了最后一句。
“歌以送神,神还其所。”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