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蒙蒙,风寒,露更重。
冷冽的寒风如刀子一般割着好辛的脸颊,这张脸被战场上的一把重刀刚刚劈过,早已干涸的血液凝固在自左眉峰至右嘴角的伤口上。
强撑地背着昏迷的沈子昭,让他的全部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好辛勉强用树枝支撑着身体,步履维艰。
她痛得快要失去意识,眼前的景象愈加模糊,但背上的贵人还未安全,她就还不能死,只强靠着一口气吊着。
“陛下莫慌,前不远就是臣父亲派来的援兵营地,您定会平安无事的。”
而身后之人并未答话,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脖颈间,毫无意识。
好辛继续道,却是像说给自己听:“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陛下……别怕。”
艰行了三天三夜,终于望见不远处援兵的军营火光大盛。
听说亲征上战场攻伐蛮族的越国国君,在最后使蛮归降之际,被其残党暗袭军营受了伤,好老将军在京师以最快的速度派遣了部分城卫军支援边关,奈何越军在一夜被袭,大王、将军和一众将士都杳无音信,援军无计可施,直到好辛背着重伤的大王寻到他们。
一众援兵这才知,蛮族归降是诈,只盼以残存的兵力与他们鱼死网破,越军将士被偷袭得措不及防,无一存活,只剩女将好辛救出了沈子昭突围。
将士们把他们的王上从好辛背上卸下,立马送回了营帐诊治,好辛满手满脚的血泡,身子弯成了虾,久久直不起腰,她全程盯着沈子昭被安好地送到帐里,一颗悬挂几天几夜的心才终于放下,手里的树枝一扔,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好在沈子昭只是太过虚弱身体透支才晕倒,并没有伤及要害,醒来后的王上第一件做的事便是召好辛觐见。
原本在昏迷中的将军被一道圣谕强行唤起,虚弱地跪拜在他面前,沈子昭裹着白鹤羽裘,俊秀的容颜被烛光映得无一丝血色,他看着她瘦小的身体跪在地上,猛然间发现,这个越国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姑娘而已。
良久,沈子昭苍白的脸色挂了淡淡的笑意:“阿辛,辛苦你了。”
想起他们九死一生的死局,好辛眼中似乎有泪,还没磕下头道不敢当,她的君主便让她退下去歇息。她走出王帐,心里五味陈杂。
——那把重刀不仅毁掉了她的容颜,还在她的心腹处留下一道深刻的穿伤。汩汩鲜血还在不停地向外流,沈子昭不是看不见。
她咬着牙捂住血流不止的腹部,温热的血液带走她身上仅存的温度,好辛清楚地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喘着粗气,虚弱地扶着枯树的树干,这树虽活过春夏秋,可到了冰冷俱寂的冬,还是顶不住那彻骨的严寒,已经开始枯死了。
好辛为将三载,几乎未尝败绩,如今走到生命的尽头,心中唯一惦念的,居然还是这位冷血无情的君王,思来想去,她准备再请见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刚走到帐外,就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
“好辛将军向来忠臣于陛下,虽独掌兵权,可毕竟也是一介女流,她与王上您自幼.交好,这军队最后不还是属于陛下的?您又有何忌惮呢?”是随行的军师,沈子昭的心腹。
沈子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史在前,历朝历代江山为何易主移位?君臣之间,谋权夺利,最危险的莫过于掌握着军权的臣。”
“……那陛下可有其他对策?”
“不让好辛为将,而是为后。”说罢,他又补充道,“将军会反,但皇后永远不会反。”
帐外,好辛退了一步,木讷地向外走。
皇后……吗?
沈子昭的……皇后?
不眠不休背着沈子昭赶路所留下的血泡还在,每走一步都要踉跄着。她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痕,仰起脖子望向昏暗的夜空,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
她自以为已经足够坚强,没想到还是被一句轻描淡写的为后二字击溃,心中唯一的那份信念和支柱也溃不成军。
与蛮对战之际,因对方计奸,越国全军覆没,仅剩她一人拼死护着沈子昭突出重围。两人跌入野外的断崖,四周壁陡,天冷地冻,饥寒交迫,性命尚且悬浮,妄论拥有食物水源。
风雪中舔唇上干裂,好辛咬破自己的腕脉,温热的殷殷鲜血染红了他的干裂嘴唇,昏迷中沈子昭无意识地吸吮汲取血液,好辛惨白着脸,双臂牢牢抱着对方的肩膀,苦笑地将沈子昭揽入怀里。
“陛下,臣发誓,拼尽生命也会护着您逃出去,您一定会活下去的……臣会一直守护着您。”
……
好辛慢慢地在帐门前滑坐下,口中慢慢尝到了腥甜的气息,抬头看了眼那快要枯死的树,抬起手摸了摸脸上那道横亘的狰狞伤痕,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她食言了,她不能一直保护她的王了。
她也不配为后,他的王后怎么能是一个满身血腥,只会打打杀杀,还容貌尽毁的女子呢?
用满是血泡的手揣进怀里,好辛拿出了一个物件,痴痴地凝视着它,目光极尽温柔,半响,一口鲜血猛然吐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