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春猎的时间只剩下一周的时间,宫中各处纷纷打点各类事宜,属禁军处与内务府最为繁忙,出行的车马,吃穿用度,皆让人头疼。
相比起来,好辛就显得闲适多了,甚至因为全京城的大臣都在为春猎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她批的奏折比平日都少了许多,只剩一些吃闲饭的小官不必为春猎犯愁,还在孜孜不倦地上拍马屁的奏折。
或是聊闲话的奏折。
当初那位咏雪的仁兄对文学方面的探求和执念可谓废寝忘食,并经常能在生活中找到灵感,然后写出来上奏给她,让她多多品鉴。
今天这位仁兄写的是“颂弓箭”,据说是根据武场练武打斗而得出来的领悟。
“……以木为弓,以鬃为弦,干、角、筋、胶、丝、漆,合称‘六材’,弓人为弓,剑拔弩张,一积薄发……”
好辛发现这老哥特别喜欢自造词语,如“厚积薄发”非要改成“一击薄发”,强凑辞藻,而后面的文风又成了感叹型,好辛再度翻译了一下——
“啊,一支支箭,啊,一把把弓,你若要强行拉开,就必射入我的心中,那英姿雄发的好男儿……”
好辛再次被逗笑了,不仅被逗笑了,还因为这语境太过骚气,也差点整吐了。
提笔认真,她给他回道:较上次之《咏雪》,此次《颂弓箭》更为真情实感,有所进步,上升空间亦大,继续努力,期待下次的《赞某某某》。
回完后,她捧过手边的茶水,入口润嗓,想到上次只是匆匆掠过,顺便看了眼这位仁兄的大名,原是兵部侍郎杜天涧。
……???
等等!杜天涧?!
这三个大字,不是与她那位不着边际、风流潇洒、玩世不恭的老哥同名吗?
“噗——”好辛一口茶水尽数喷出。
不需任何排列组合,不需任何谐音,就是这个名字,若不是重名——那这回不是假仁兄,成真仁兄了。
双手端起,眼睛快贴上了奏折,非要辨出个所以然来,鼻尖一嗅,果然有股隐约的麻辣鸡爪味道。
……没跑了。此杜天涧正乃彼杜天涧,就是她兄长。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杜天涧的母亲是二房。在好家,他是个特殊,不随父姓,只随母姓。那女子刚烈强势,也是习武之人,与父亲天造地设,生子时却死于难产。父亲为人看似恪守古板,可也算个痴情人,为怀念爱人,才让孩子随母之姓。
虽然好辛自小痴武,但由于她是女孩,曾不被寄于袭承将位的厚望,全家人的希望都放在杜天涧身上,希望他来继承将位,结果她这位兄长偏偏还是个痴文之人,对读书作诗颇有兴趣,想做个书生考个文官,在武学方面的造诣自然不高。
好老将军见心愿无望,破罐子破摔地开始培养好辛,结果培养出了位越国第一位女将军。
她去征战蛮族之际,杜天涧尚是一位将家子弟,居然一眨眼便坐上了兵部侍郎的位置。如果好辛猜的不错,应该是双方让步妥协的结果。
若是有机会,她真的想看一眼她许久未见的兄长。
回完奏折后,好辛心情复杂地前往找江黛景吃午饭的路上。
自打几日前吃过古董羹、喝过酒之后,好辛便再没见过这位小姑娘,上次她明明也和沈子昭一起在书房外等自己,可中途又溜走了,洪公公也没能追回来,然后就像人间蒸发了般,也不主动来找她玩了。
莫不是小姑娘闹脾气了?
准备了一大篇哄人的话,好辛来到了梨欢宫门前,结果居然被婉拒在了门外。
婉拒理由是,江黛景染了风寒,怕传染给陛下。
行吧。
江黛景见不到,她便打算去找苏萧萧。苏萧萧正在院里盘腿坐地,研究着什么弓.弩,好辛与她捅咕了一会儿,实在饥饿难耐,暗示她午饭时间到了,结果被对方一句“你自己先去吃!老娘忙着呢!”给顶了回去。
好辛碰了壁,想到此刻她也算是君王之躯,居然一个两个都这样对她,她当这个皇上当得实在是太窝囊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决定暂时撇弃这段真切的友谊感情,往余芷音的芳矜宫去了。
芳矜宫还是老样子,破墙烂瓦,牌匾褪色积灰,宫里依然只有余芷音一人,这回她一推门进去,特意防范是否被咒线绊倒,结果发现整个宫里曾经的咒线、铜铃、法阵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一个摇摇欲坠的主殿,余芷音依旧一身破烂白衣,披头散发地在院中跳舞。
这回她的舞倒是比曾经流畅优美了不少,似跟了舞者练习过。带着点异域的风情,配上她诡异的装束,倒也有了些气氛。
余芷音看到她,顿时笑出了一排牙:“你来啦。”
好辛道:“我以为自打上次带你去我的寝宫用膳后,宫里的人便会对你有所改变。”
“比如阿谀奉承,像条哈巴狗那样舔过来一般吗?”
好辛:“……”
“看你的表情,也是同意我说的喽。不过他们的确都凑过来啦,整天贵人长贵人短地来奉承我,什么衣料、木炭、食物……都送到了我手边。”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是这幅模样?”
余芷音一步步凑近她,这回好辛没躲,她觉得既然与江黛景苏萧萧有真切友谊,都是一起喝过酒的人了,和余芷音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便直直地站住,也没表现出紧张的神色。
她搭上好辛的肩膀,微微一笑:“你最讨厌人的什么?”
好辛想了想道:“虚伪。”
“你是一个虚伪的人吗?”
“……”好辛的确也有许多无法直说的秘密,她道,“也是。”
“那你还讨厌人的什么呢?”
“善变吧。”
“这就对了,我也讨厌。”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