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辛趴在帐门边,轻轻吞咽了一下口水,默默地走开。
春风料峭,卷着尘土而来,竟让人觉出有些冷意。她抱着肩膀,呵出一口气,走到置箭处,木然地拿起栏杆前的羽箭,熟练地拉开弓弦,对准箭靶,偏出中心一寸。
……已经太久没有用这具身体拉弓了,竟有些手生。
好辛心事重重地再次拉开弓弦,不停地练习着拉弓的姿势,最后疲惫地将它放下,脑中始终回想着沈子昭的话。
她怎么就忘了呢,沈子昭,毕竟是君王啊。
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上辈子不正是因此而死吗?
就算沈子昭对她的心意是真的,但她真的能放下君臣之间的芥蒂、忍受后宫嫔妃们的簇拥,去做他的皇后吗?
好辛下意识伸手抚了抚左眉上遮住伤口的金箔,面无表情。
他们身份特殊,注定比许多普通人之间的感情要坎坷。
若是她入宫为后,她的甲羽红缨军该怎么办?
失去的所有军权,又将归何人而管?
况且现在的战事趋势待发,天下的安定尚未平息,百姓依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若是再有敌军来犯,朝中又有哪位将帅可以领兵征战呢?
她明明……曾经答应过,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守护沈子昭,守护他的江山啊。
好辛紧紧地握住手中长弓,手背上暴起青筋,心烦意乱地将它扔到地上。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怎么她好辛想与心爱之人私定终身、远走天涯就这么难呢?!
指尖不经意碰到腰间的什么物什,她低头一看,原来是罗之乐当初给沈子昭的那只香囊,因为那段时间,这个身体属于沈子昭,香囊便挂在了腰间,现在落入了好辛眼中。
白蓝锦布,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荷,栓挂着的温凉玉石,本就心乱如麻的好辛看到这东西便觉得更加刺眼,狠狠地扯下来,气冲冲地看了半响,最后妥协,想到毕竟是别人送给沈子昭的,她没有权利扔掉,便又愤愤地重新系了回去。
话说回来,想到罗之乐这人,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记得自己分明对罗之乐怨恨的程度没有这么深,莫非春猎发生了些什么事?现在她竟模模糊糊地记不清了。
只隐约觉得,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好辛再次举起香囊注视。
似乎也是和香有关……?
正怔然间,突然感到有一团温热的东西趴在了她的脚背上,低头一看,竟是一只小豹子。
好辛盯着它回想了半响,才记起这不是晚宴上沈见朝虐打的那只伤痕累累的豹子吗?当时沈子昭还被救下,一溜烟地就跑走了。
它此时不是应该在山林中吗?怎会还在军营里?
小豹虚弱地用头蹭她的脚,身上皮开肉绽,血液凝固,整个身体趴在她的脚背,两只前爪却不停地够着她的小腿,命悬一线的模样。
无奈,好辛只得双手抱起它,这只豹子还很小,体重也轻,似乎是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奶豹,莫非是找不到母亲,生存能力太弱,迷失了方向,才来找她的?
毕竟,沈子昭当初是用这具身体来救下这只豹子的,它竟还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恋母情结不成?!
最主要的是,原本应该身在山林中的它却呼吸微弱地出现在军营中,也不见一位士兵救治,由着它自生自灭,它既然此刻倒在了她面前,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豹子在她的怀里蹭了蹭头,小声地呜了一声,好辛拍拍它的脑袋表示回应,也不知小豹子是否懂了,又往她怀里钻了钻,似是怕风。
好辛急忙带着它回了自己营帐,在营帐内为小家伙铺了一层软毯,小心地安置在上面后,又去寻来一些生肉和清水放在它嘴边,小豹子闻到食物的味道,竟摇摇晃晃地支撑起身体,大口大口地开始进食。
好辛又拿了纱布酒精给它处理伤口,小豹吃过食后就趴在软毯上昏昏欲睡。她艰难地给它擦了药,包好伤口。
安抚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好辛心中一叹,自己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只是到底能活多久,就得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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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陛下和将军的双双遇刺,春猎中途取消,一众车马浩浩荡荡地在第五日返回了京师。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子昭特意的安排,想要赶紧回皇宫处理他耽搁已久的政务,或是想让她赶紧回将军府见家人,好辛乐得如此,打包东西尤其积极。
这次回返时她终于得了只马匹,阔蓝天下,正值壮年的青骢马,砥砺刀锋配在腰间,一阵阔别已久的熟悉感觉溢来,她身穿枫红圆领袍,系皮质金革带,踩玄色长靴,配玄色袖箭,长发束成马尾,鬓边额间微乱的青丝被长风一阵阵地吹起来,也多了些飒然的味道。
果然还是用着自己的身体才有真实感。
受伤初愈的奶豹在她脚边亲昵地蹭着她,她蹲下身将它抱起来,准备一起带上马。
身后沈子昭的声音低低笑道:“阿辛,归乡心切啊。”
好辛回头朗声笑:“陛下!”
身后的沈子昭身穿绛紫龙袍,身披黑狐绒裘,雍容之姿无人可匹,只可惜美中不足踩了一双翠绿长靴。
好辛被沈子昭的审美彻底打败了,不管是用哪副身体,他的眼光总是这般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