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亚快步跑几步,在回廊下避雨。这时,雨已经全部淌下来了。
内厄姆又说:“事业和名誉对于你来说都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东西,你考虑清楚。我碾死你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要是愿意做我的情人,我还能给你庇护。”
“那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要如何击垮我的名誉和事业?”
“你怎么不懂得感恩呢?出于我对你的好奇,我才没有这样做。我一直在耐心地想,我们还有沟通的机会。”因为躲雨的人多而他们的谈话隐秘的缘故,他以几乎把露西亚从后背环抱住的姿势说话。
这一家子人都这样。露西亚的眼睛冷冷的,宛如深潭。她抠着那串手链上的钻石,又开始不自觉咬唇,“伊格内修斯不会介意我的名誉。”
“哦,我还以为,以你的性格,会把名誉放在第一位。还是说,因为你现在所拥有的东西都是他给你的?比如为了让你的履历好看点。我记得你们这种人都非常在乎履历,而我们呢,天生就是筛选履历的人。”
“你在胡说什么?”露西亚提高音调,一字一句地说,“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努力而来的。无论是论文发表还是工作机会,都是我自己一步步完成的。要知道当初我也没有求你们雇我去那座岛。”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内厄姆毫不在意地做出嘘的手势,以提示她注意那些暗处的眼睛。
露西亚不再看他。手继续别扭地抠着那条雕刻圣阿古瑞斯之花的链条。
她不知道这场雨要多久才能停下。春季的雨总是来得急躁,仿佛是兜雨的云袋子被雷声炸裂出一道口,于是雨就像米粒全部撒下来。
这样随意想着,她的眼睛逐渐失去焦点,她想起在亚美尼亚时,也有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那时她和伊格内修斯从展会出来,天上下着雨,本来两人拘束地躲在衣服底下前进,突然听见街边一家咖啡厅在放《雨中曲》,于是露西亚脱离伊格内修斯的怀抱,拉着他在旁边跟着旋律跳舞。
好在住的地方离展会近,否则他们非感冒不可。
露西亚的身体同思绪一起被内厄姆拉回,“你真不懂礼貌,别人说话的时候应该认真听着。”
她推开内厄姆说:“我的耳朵承受不了无意义的废话。”
“这样啊,那下次见面我们直截了当一点好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露西亚本打算不躲雨了,赶紧离开这里回家,抬头看见伊格内修斯打着伞要来这边。
他们的目光接触到一起,露西亚的愤怒瞬间转化为欣喜。伊格内修斯正准备过来接露西亚,露西亚已经踏着水花冲出来抱住他。
“伊格内修斯!”
伊格内修斯抚摸着她的脊背安慰她说:“我来接你了。”但他的目光越过露西亚,虎视内厄姆。
露西亚在他怀抱里停留了五秒才松开,看见手腕上刺目的粉水晶,她又转过身去,伊格内修连忙跟上,免得她再淋雨。
她把手链卸下,丢给内厄姆说:“我不需要你的礼物,请不要把它给我了。”
内厄姆嘴角扯出一抹笑,还想去摸露西亚的脸颊,露西亚立即转身,几乎是逃跑着躲到自己后援的伞下。
伊格内修斯把露西亚护在身后,用兄长的语气说:“不耽误女士的行程是基本礼仪。”
内厄姆毫不在意地回应:“众所周知,只有对等的人之间才有礼仪。”
伊格内修斯冷眼说:“她是我的爱人。”
他携露西亚转身离开,保持着自己的步调,没有因内厄姆的诋毁而放缓或加速,把另一只手搭在露西亚冰凉的手上,轻声和狼狈的露西亚说:“我给你带了蛋糕和茶点回来,还打包了橡木盾餐馆的食物,酒也醒好了。今晚能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露西亚发呆好久,没有回应他的话,好半天才问他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伊格内修斯温柔地笑着又把话重新说了一遍,这次,露西亚听完后勉强对他微笑,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嘴仍在哆嗦,“当然。说起来很久都没有一起吃过了。”
伊格内修斯点点头,“不要在意那家伙说的话。”
“我没有在意。”露西亚倔强地说。
“那家伙总是喜欢说些危言耸听的废话。实际上,坎贝尔家的人都这样,气势很足,却什么也不敢做,肮脏活计全交给下人做。可那些下人甚至连费怡都打不过。”
“费怡还会打架么?”露西亚勉强打起精神。
“是的,她很厉害,要我告诉你她的小秘密吗?”
露西亚点点头,伊格内修斯继续说:“加洛林酒馆还没建成现在的规模的时候,她经常和他们一起讹人。她负责吸引客人的注意力,其他人则往客人的行囊里面找值钱的东西。如果计划失败,她就会揪着客人的衣领,专打他们的鼻梁和眼睛。”
露西亚咯咯咯地笑,“雪莱夫人也知道么?”
“知道。”伊格内修斯悄声说,“但坎贝尔公爵不知道。露西亚,宅邸里的仆从们换了一批又一批,并不是因为我把他们推进海里,或者像魔女吃人一样吃掉了。”
“不,他们现在都知道了,因为我。因为我太过张扬了,对不起。”
伊格内修斯没有感到意外,“没关系,我已经拖了够久,拖到他们无暇顾及我。马上就能收网了,再等等,等到五月,好吗?”
“五月?现在已经快到四月了。而且,他们也有一张网。”
“我知道,我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但是,也有一些新的状况需要解决。会很困难,也许是对你而言最艰难的时候,我送你去特克洛奇好吗?爱森斯公爵会照顾你。”
“不。”露西亚摇摇头,“我不想去。福利院还有事需要做,有些孩子要出去工作了,我得教他们如何适应,还要关注他们的工作状态。”
“这可不好。”伊格内修斯皱着眉头,斟酌着说,“有人通过加洛林酒馆给庄园寄了些画片,人已经控制住了,但我们没能拿到底片。”
露西亚停下脚步,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所有词汇和语言都消散,唯于青绿的草甸,他们俩和所罗门夫妇坐在红色格子的野餐布上,野餐布上摆着下午茶的甜点,克林索尔站在远方,和一个商人碎嘴。
伊格内修斯换了只手撑伞,把她揽入怀里,捏捏她的肩膀说:“内厄姆这段时间一直在骚扰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我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她的眼泪和天上的雨一样,大滴大滴往下坠。她不停咬着指甲,想要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个很恶劣的人,非常会伪装,我怕你被他的言语和行为所影响。我最近是在忙,但你的事比我的事更重要。他和你说了什么,你都可以和我说,让我来帮你承担。”
露西亚再也控制不住,一进家门就哇哇大哭。
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仅仅是内厄姆·坎贝尔,还有温妮·坎贝尔和佩雷格林娜·巴托里。她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起这段时间所接收到的信息,它们太过混乱、太过离奇、太过亵渎,她不敢把那些秘密分享给他人,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这些夜里,无论是躺在伊格内修斯身边,还是自己一个人休息,她都会陷入离奇扭曲的怪梦里,梦里的子宫是她的,有人往里面塞满淤泥,淤泥鼓胀,把她的子宫粗暴地撑开,撑成原先的几十倍大,撑得它龟裂,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裂纹。梦里作为母体怀孕的女孩是她,梦里被开膛剖腹的是她,梦里哀嚎求饶的也是她。
她庆幸伊格内修斯忙忙碌碌,也庆幸自己勤勤恳恳,她不想看见伊格内修斯,害怕自己厌恶他,同时又绝望地发现自己多么需要他的帮助。可是,知晓了那些秘密,她又怎么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和他坦诚相待呢?
她终于学会隐瞒,伊格内修斯不知道她的想法,她的梦境,耐心地帮她把头发和脸上的水擦干净,让仆人放热水洗澡。
她双手颤抖地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嘴唇,把一切疑虑都付诸此吻,以此分享她那些无法说起的秘密,直到她喘不过气,才松开他的衣领,往浴室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