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西幻】露西亚·戴维德奇事 > 第66章 诗无尽头

第66章 诗无尽头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那就学着等待。”

毫无意义的沟通将两人撕裂开,露西亚无奈地摇头,挣脱他踱步。

“我不想说这个了……不想,我得把它从脑子里拿走。”这样提醒着自己,她突然停顿下来,走回伊格内修斯身边,央求道,“再告诉我最后一个问题吧,审判庭专项事务处理员,她在加斯科涅吗?”

伊格内修斯毫不怀疑,如果把她的脚链卸下,他一定会再次在加斯科涅找到她,“你瞧,你并不像自己所说的是个无力的人。”

他告知她这些天来所获得的信息,“专项事务处理组在找奥格斯特,泰勒元帅在诺伊斯堡接待了他们,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搜寻到美利安河中游。有六芒星神殿的权柄,他们的进度会比我们更快。”

露西亚迅速摇头,“他们不可能搜出东西的。你可以告诉乔治娅·杨吗?告诉她快点离开加斯科涅,不要单独行动,那是个陷阱。”

“你是说,她是六芒星神殿的人?”伊格内修斯抓住关键信息。

“是的,不应该由她带队去那里。谁都可以,唯独她不可以去那里。”

“那看来,露西亚,我又要离开。”他站起来,但不放心地补充道,“你感觉好受些了吗?我更担心你。”

她愣在原地,不清楚自己究竟遇到什么事变得如此虚无,曾经热爱的学科变得相当吃力,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复杂的事情挤压成团,以至于找不到开头结尾,灵魂堕入全然的未知,理智的回光返照只是假象。

但她点头,并说:“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怪玛蒂尔达·怀特好吗?”

伊格内修斯已经开始穿外套,“我不会责怪她,但你别再和她讨论那些事了,下次来,我会给你带来你想要的消息。”

她亲吻他,又开始漫长的等待。世界在她眼中旋转成白茫茫的天花板,玛蒂尔达再次像小动物那般出现在她视野里,蓝色和绿色的眼睛将她从空白画布里拉出。

“露西亚姐姐,你可以听我读绘本吗?”她把下半部分脸藏在一本红色的硬壳书里。

“好。”露西亚揽着她坐下,将头靠在她肩上。上次无意间说起读写启蒙的事,她随口提到要是有绘本会方便许多,现在,她就把绘本拿过来了。

察觉玛蒂尔达读书的语气里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露西亚终于松了口气。

在磕磕绊绊地读完整个绘本后,玛蒂尔达和露西亚继续讨论它。玛蒂尔达说,这是她第一次读绘本,以往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有趣的书。露西亚对待她像对待孩子,揽着她的肩,说起绘本是孩子最初构建世界的方式,所以内容很简单,但内核必须足够深入人心。

露西亚终于有力气起来整理自己的手稿,她把给怀特先生看过的旧篇章一张张投入壁炉闪烁的火焰中,它们和玛蒂尔达最初的诗混合,消失于熊熊燃烧的烈火。

看着那些纷飞的诗句和字词,玛蒂尔达也着了迷,轻声呢喃:“赤.裸的处女,会用炽热的蝴蝶照亮你的路。”

她的声音总是轻轻的、甜甜的、软软的,仿佛轻声细语在耳边呢喃,和露西亚的迥乎不同。她的呢喃中天生有着诗人的气质,而不是作家或者演说家。

诗和文章在燃烧中不断向上飞扬,灰烬被带出房间,在城市上空盘旋,用空灵的、再也无法被阅读的情感,摆脱一切文学理论和俗世尘埃。

“现在,我要去写新的东西了。”她甜美地欢笑,但想到用柔情掩盖悲伤的露西亚,又说,“可是,露西亚姐姐,你接下来要写什么呢?”

“我不知道。”露西亚摇头,“我想我应该先去打理花园。但你的灵感可不会等人。”

她推推她,“你应该出门了。”

“好。”玛蒂尔达柔和地笑着,让露西亚帮忙把新帽子系在头上,提起裙子向她行礼告别。

那只蓝绿色的眼睛流露着真诚,在她脸上,它变得更为灵动,仿佛能从其中看见被阳光点亮的树叶。露西亚想起罗兰保留这只眼睛的动机:她企图用它来看世界,得到想象的启发,但她从未捕捉到飞鹰的翅膀投下阴影的瞬间,无法看见非凡之物和超脱世俗的常理,因为她自始自终都是紧闭双眼的。也许是她已经活得够久,久到笔锋迟钝,墨水凝塞,世间万物都失去意义。

但玛蒂尔达会把尚未成熟的文字写在枯黄的落叶上。

“为什么不直接把它寄出去呢?”她带回一片叶子,她喜欢这片叶子。

“真的吗?就这样直接寄出去,不用改动一个字?”

“诗改得太多,就没有意义了。”

“好,那我现在就去寄!”玛蒂尔达开心极了,露西亚摸摸她的头,让她再等等。

她决定好好打理一下她的头发。今天是伊格内修斯离开后的第十天,她依旧没有等到任何回音,她需要他人的存在对抗孤寂。

玛蒂尔达银白的发丝上粘着雪花,透过她,她看见树木在一天之内凋零,光秃秃的黑色树枝上结出白霜。她的头发很多,她为她把上部分头发扎成麻花辫,盘在脑后,余下的头发则分成三份梳散披下,她很乖巧,像她的妹妹或女儿。

如果能有孩子的话,露西亚也希望她是女孩,这样,她就可以把属于女孩的语言传下去,剑术、缝纫、编织、盘发、跳舞、写作,只要她想学的,她都可以教她。

“去吧,去给佩内洛普·哈托普小姐投稿。她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第二期杂志发行时,玛蒂尔达骄傲地翻到属于诗人F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诗句说:“露西亚姐姐,我做到了,我拿到稿费了!”

露西亚提醒她要买个大大的蛋糕,于是她又出去了,在傍晚才提着蛋糕回来。她们俩在阁楼上跳舞,露西亚大声朗读她的诗句,又听她朗读,为她鼓掌,为她斟满牛奶,抱着她庆祝。F在高歌,F再未动笔,她隐匿在人海间,消失于诺伊斯堡的森林。

热情最终还是被日复一日的等待耗尽。所有人都在享受生活,诉说自己的烦恼与欢乐,担忧与喜悦,可她只能羡慕地翻阅他人的故事,尽管学习她们不去关心男人引发的战争,她也只能对着墙壁自言自语。

这座一切皆有的书屋再没有一本可供她阅读的书籍,她在囚笼里绕着圈,文字的囚笼具像化了,她失去阅读和写作的能力,只知道枯黄的玫瑰散发出腐朽的香气,崭新的书籍也变得难闻,爬满螨虫的粪便。

在连散步的消遣也腻了之后,她终日瑟缩在沙发里,从天窗看着天色由暗变亮再由阳光转化为月光,直到进入睡眠或从梦中苏醒。

最后一次看见伊格内修斯已经是三十五天以前,乔治娅也没有回信,她的思念如同纸船,还未抵达目的地就被拍成碎屑。他们计算时间,又被时间算计,是否七万三千只眼睛也穷举不了无法以逻辑解释的人心,看不透隐藏在阴影里的亵渎。

看着露西亚一天比一天枯萎,玛蒂尔达终于坐不住了。她忍不住询问:“露西亚姐姐,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好,我想听你读绘本。”像小时候,母亲把她抱在怀里,听她读书那样样,此时,露西亚也把玛蒂尔达揽在怀里,听她读新的绘本。

她换下成熟的花香调,身上有股清新的柑橘味,毛茸茸的头发散乱开,依偎在露西亚颈窝。

露西亚越来越觉得,她的音色很好听,像春风拂过树根下结的冰箸,让它们彼此左右晃动,彼此触碰,发出的春天最早的声音,清脆而清晰地传达信息。

她在她脸颊上亲吻,正准备熄灯,玛蒂尔达握住她的手说,“等等,露西亚姐姐。”

她跨坐在她身上,身体轻盈,就像只是一床柔软的被子落下。在温暖的烛光下,穿着白色珊瑚绒睡袍的她看起来像晶莹剔透的雪花,影子淡淡的,会融化。

“怎么了?”

“我知道熄灯之后你又会盯着空洞发呆。”玛蒂尔达说着从头发上扯下一根宽发带,在露西亚震惊的目光下双手扯着发带,用灵活的舌头打了个结。

“怎么做到的?”露西亚缓慢分析刚才她舌头的轨迹,被发带蒙住眼睛。

“嘿嘿,这是我的特殊技巧。”玛蒂尔达甜甜地在她耳边笑着,但她看不见。

“露西亚姐姐,有天我试图从这里出发,直直地穿过城市。”她在她耳边说自己的见闻。

“嗯……是因为我那时正在边走边思考,突然反应过来,我一直在走直线,于是想:为什么不一直走下去呢?”玛蒂尔达握住她的手,顺势躺下,“于是我就一直走一直走,经过一所酒馆,侍者说不买东西就不让我借道,于是我和他说我是个诗人,今天要直直穿过这个世界,他说:那更得来杯了。于是,我买了瓶酒,边走边喝。”

玛蒂尔达的呼吸均匀温热,“接下来,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挡在我面前。我本想绕过它,可是今天我要走直线,所以我登上马车,踩在那些货物上跳下来。最开始,马车夫没有注意到我,在我跳下去后,他放下马鞭来追我,于是我大笑着跑啊跑。大概是跑得太快了,他根本追不上我。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害怕的并不是奔跑,而是被抓住。现在,因为我是魔女,大家都追不上我。”

“然后我爬墙,在房檐上走。我像鸟在房檐上,不用担心自己滑下来,一个接着一个房顶跳跃,一直到夕阳的光芒洒下来,我在房顶看日落,我感觉到……”玛蒂尔达停顿了一下,“孤独。我想要是你能陪我一起看日出日落就好了。但你是老爷的,不是我的。”

“你愿意吗?愿意让我离开这里吗?你的力量打开那把锁完全没问题。”露西亚感觉自己看见了希望。

“可是那样的话,你就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了。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需要我。”说着,玛蒂尔达用她洁白的丝线把她的手也捆起来。

“我在你们眼里就这样不好控制吗?”她忍不住苦笑出声。

“而且,你会恨老爷,但不会恨我,对吧?”玛蒂尔达的手指滑过她的脖颈,继续试探。

露西亚犹豫地开口,“对。我从没想过要恨你。现在也是。”

她轻轻抬起露西亚僵硬的肩膀,解开她背后的扣子,边说:“老爷说,我的职责是守护与照顾阁楼上的人,可是,你变成这样的话,就说明我没有照顾好你。可是,我唯一学到的照顾他人的方式只有这个。”

她的嘴唇贴着她的嘴唇,那股甜味变得更加诱人,柑橘的气息侵占她的鼻腔和口腔,她说话时,柔和的音调与柔软的嘴唇和她相贴又离开,“老爷不在的时候,请把我当成备选吧,露西亚姐姐。”

“他什么时候回来,你是知道的。为什么等到现在?”露西亚依旧小心翼翼。

“因为现在你不会拒绝。”

“玛蒂尔达,我……”

思考的机会被打断,玛蒂尔达的嘴唇如同蜂鸟的翅膀,轻盈而有力,让花朵为之开放。她扣住玛蒂尔达的手,想到火红的蝴蝶点燃白纸,于是诗在燃烧时达到完美,让两人如同珍珠,从衣服与被褥间跳跃出来,成为其他。她们是海浪、是群山、是两尾鱼、是风、是万物。在变换的形体终于因疲劳而安分时,露西亚用沙哑的声音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伊格内修斯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她感到这似乎成了交易,她唯一能给出的筹码就是身体。可奇怪的是,或许因为同为女人的缘故,她的确不讨厌她。

玛蒂尔达像说预言那样,用迷离虚幻的声音说:“他左肩被箭刺穿,背后因獠牙与利爪溃烂,但如今已经行过野火与荒原,身边跟着我畏惧的存在。”

露西亚在她的魔咒下沉沉睡去,梦见万千白鸽向着三座神殿赶路。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