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像卒然举起那绵羊头套套在男人的脸上,话都没说完就警惕地监视着窗外的走廊。
塔、塔、塔。
“听见了吗?”它问。
“嗯。”
绵羊头短暂定住以便对其他雕像进行感应,随后烦躁地“啧”了一声。这才过了没多久,那群人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上赶着送命来。
门被礼貌地推开,安黎始蹬着高跟皮鞋迈入课室内,泰然自若得仿佛是来赴约。白金长发在背后悠悠晃动,几缕发丝搭在昏灰西装上,形成金丝暗纹的错觉,那双太阳般的眼珠却闪耀着金属的冷光,似人又非人。
美得邪门。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美术室?”绵羊头语气不善地问。
安黎始惊悚地歪歪头:“人类……哪怕不是人类,也会比较喜欢呆在熟悉的地方,不是吗?”
如若绵羊头他们本身不是非人的存在,被这种东西靠近定会头皮发麻。
正当对手的目光倾注在惹眼的金发男子身上时,他们都忽略了被安黎始身形所挡的另一个玩家。
安黎始脚步一顿,左右腿前后分叉微曲,明显是发动攻击的姿态。身影微移,以堪比人类极限的弹跳力蹦到半空。没有任何武器在手的情况下,他以肉身所带来的威慑力亦不容小觑。
江若江趁机从安黎始身后冒出,留下闪电貌的残影,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两个人一上一下分别要攻向东方像,那雕像对安黎始视而不见,一心一意面朝江若江准备接下的扫踢。
二打一是绵羊头早有预料的,对玩家来说自己的“监考老师”身份异常棘手,不能攻只能防,干脆把攻击全用在可疑的东方像上是人之常情。
这样下去,那个卷毛和金毛至少死一个。
饶是如此,绵羊头却打算制止他们。
那毕竟是他的爱人啊。
恃着规则,绵羊头并未隐藏自己的动向,高举起椅子砸向安黎始。
就在这风云变幻的几秒内,安黎始猛然扭身来个后击肘,椅子被打碎了,可是他依旧穷追不舍。江若江的攻击在东方像面前堪堪停住,改成绕后扣住对方双肩,这招顺利得逞多亏安黎始那边的局势干扰了东方像。
看起来毫无生气的大理石像此时面容却扭曲得像个活人,并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他是监考老师!你们不能……!”
闶阆。
安黎始的拳头穿透绵羊头的腹腔,衬衫内并没有任何鲜血流出,反倒从中飞射出不规则的小石块。
“Lamp——!”
这裂心的惊啼几乎要撕破江若江的鼓膜,连接着准时播放的下课铃声《致爱丽丝》,有如一个悲剧电影的结尾。
是的,绵羊头不是人,不是程臻,更不是监考老师。
就在被绵羊头偷袭的时候,江若江在意的几个点突然连起来了。
副本开始的时候,突然爆裂的窗户;程臻所造的最完美的雕像至今为止没有出现过,反而有个古怪的东方像在刷存在感;东方像对敌所展现的消极与冷漠……
所有的吊诡之处,皆因为绵羊头是程臻的雕像,而东方像才是程臻本人。
对于美术室的雕像而言,东方像的存在过于特殊,它既不是古希腊的风格,又没有出现在任何作品集里面,特别格格不入。
让人觉得是它不应该在这里。
江若江在等,他在等程臻的雕像出现,可考试过了一半,那玩意连个影都没有。
如果没有任何新的线索加入,那唯有把现有的线索组出最合理的解释——
从未露面的绵羊头或许就是程臻的雕像。
他们之前先入为主地认为宣布考试的人就一定是监考老师,就一定是程臻,假若推翻这个想法,很多事情都能被解释清楚。
为了掩盖行动的迟缓,绵羊头必须用窗户引走视线,覆盖听觉,好让自己出现在课室。在第一个课时,雕像的行动能力有限,动作迟缓,移动还会发出声音。在课室内自然可以站着不动,但进入课室必然是要活动的,因此绵羊头选择了打碎窗户的方法。
东方像的消极应对来源于他的身份。
因为他就是监考老师程臻。
玩家是绝对不能伤害监考老师的,东方像知道破坏规则的后果,所以才不在乎他们的攻击。
江若江认为这个后果是致命的。
此时,安黎始已经摘下绵羊头的头套,以心血日夜雕琢出的极为真实的面孔终于重见天日,没有任何颜色的修饰,纯粹的美学。
那是独属于程臻的爱人,他创造了它,如今他要看着它毁灭。
不悲不喜的行刑人握住那颗头颅,恍惚与江若江初遇安黎始的场景重叠,痛苦、恐惧、怨恨的生命在冷冰冰的五指之下碎为尘末。
“可以了吗?”
无波动的男声把江若江从回忆中拉出,蓝发青年闷闷地点头,随即放开万念俱灰的程臻。
程臻没站稳脚跟,跌倒在地。
他跪爬至安黎始腿边,抱住横卧的大理石身躯,吻过地面洒落的石块,低声抽泣着。
卷发青年尴尬地抿抿唇,本来是交叉着手,又不自在地垂在腿侧,最后叠在背部。这种棒打鸳鸯的悲剧,如果是其他人看见可能会觉得伤心,可江若江本身对于过激的情绪有些抗拒,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
安黎始这个怪物倒是近距离地看得津津有味。
这家伙比我还没人性。
仿佛能听见江若江内心对自己的数落一样,安黎始居然蹲身扶起程臻,用苍白的指节轻轻抹去对方的眼泪。
下一秒,这算是感动的场面就被安黎始自个给打破了,他的语气带着残忍的天真:“你为什么要哭?看见那个雕像碎掉是什么感觉?”
这说的什么话啊!
刚才还以为你良心发现,结果是想进行人类感情研究!
他要是不回答,你该不会就跟之前一样把人杀了吧?
鉴于安黎始恶迹昭著,江若江立马走到程臻跟前隔开两人,他还有不少疑问得利用这个监考老师,可不能死啊。
“大哥,求你别问了。”江若江压低声音,踮起脚在安黎始耳边说道。
“我不明白。”
“待会我来给您说明行了吗?麻烦您现在高抬贵口,不要说话了。”
哪怕是背对着程臻,江若江亦能感觉到对方快实体化的怨气,随时要抓住这个金毛杀雕凶手来个玉石俱焚。
嘭。
谢森大大咧咧推门而入,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些雕像都不动了!我们成功了!”
就像是掐准了时机,几个救星欢快地奔腾至课室内,跌破冰点的气氛霎時恢复了些。
为了让江若江与程臻好好谈谈,琴复己被拜托带着安黎始去溜圈,因为在三个女生中,她是唯一一个不觉得这男人有什么压迫感的人。他们两个秉持着“沉默是金”的道理,跟无口木头似的并排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