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楼?这些还挺沉的,我帮你拎上去。”程斯宙走进昏暗的楼道,看了一圈没找着电梯。
“五楼,楼梯在这边。”闻子川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没事没事,我看的见,走走走,前面带路!”
进屋之后,才真给程斯宙吓了一跳。
一套房子被隔成五六个小间,每间大概十来个平方。门窗和墙壁因掉漆掉得厉害而显得十分破旧,客厅、厨房、卫生间等公共区域,哪哪都腻着一层油。最糟心的是冰箱旁边的角落,电线、网线错综复杂地纠缠着,一看就有安全隐患。
不用闻子川开口,程斯宙也猜出了端倪,但凡他手头稍微宽裕点,也不至于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面。
“很糟糕,是吧。”闻子川掏出钥匙开门,请他去自己的房间。
程斯宙皱着眉,不吭声,虽然房间里也没有能坐的地方,好歹收拾得干净,他把东西放好,然后贴着墙,盘腿坐到地上。
闻子川把水壶洗了三四遍,烧上水,第一次烧开后全部倒掉,第二次烧开的才拿过来,倒了杯水给他。
“烫,放凉了再喝。”
“那个,袋子里有果汁。”
闻子川看了眼购物袋,跟上回买药一样,小票被扔掉了。
他明白,程斯宙不想他把他的好意当作明码标价的物品来计较,他希望自己能够坦然接受。可现在,看病、吃饭、零食、打车,零零总总根本算不清,闻子川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坦然接受。
房间里逼仄得几乎塞不下两个成年男人,他坐在床边,看着坐在地上的、矮一截的他。
他们见过两次面了,每一次的情节都那么离奇,加起来比之前录过的剧本还要曲折几分。比起坦然地接受对方的好意,闻子川更加坦然的,是这次之后,他再也不必被虚荣心绑架,不必在他的面前伪装出一副体面模样。
他丢掉了敝帚自珍的矜持,他终于可以做回他自己。
程斯宙垂着头,酝酿了许久才认真地说:“闻老师,上一回和这一回,我说了不礼貌的话,也做了不应该的事,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对不起。”
闻子川看着他发间的旋儿:“没关系,我气量没那么小,也分得清好歹。”
“那你不讨厌我吧?至少不是看见我就烦?”
“为什么这么问?”
程斯宙抬起头,严肃得有些可怕:“那我说认真的了。市里面有规定,不允许再出租这样的胶囊房。这一个套间里住这么多人,上下七层就一个安全通道,门口的电线缠成一团,太容易出事了。”
“我知道,但我没钱。”
“搬去杨柳岸吧,搬去我那。”
“什么?”
“周以唐中考结束了,沈姐和她会回自己家去住。她们一搬走,房子能空一大半出来,你愿意的话就搬过去,房租平摊,也省得我再去找别的室友。”
“杨柳岸在市中心,就算平摊也不便宜吧?我交完房租,一文不剩,日常开销全花你的吗?”闻子川无奈地笑,“你打算包养我吗?”
“包养”这个词太过暧昧,大热天里,程斯宙吓得寒毛倒竖:“不不不,你别误会。那房子是晚报的一位退休老领导租给我的,我住着,顺便帮他打理,一个月就两千块,我们一人一千就搞定了。”
一人一千,听起来太有诱惑力。
捉襟见肘的生活过久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好比闻子川现在,晚上不饿省一顿晚饭,休假多睡会儿,就再省一顿早饭。夏天也没买新衣服,出门基本靠公交和地铁,尽管如此,手里的钱还是花得七七八八,不剩多少了。
“我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会跟你说。”
“好吧。”程斯宙猜到了他的反应,至少“考虑”比“拒绝”听起来要稍好一些,“那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
“有事给我电话。”
“嗯。”
“明天还挂水吧?要是太无聊的话,我去医院陪你。”
“不好吧,你那些医生姐姐、护士妹妹该记住我了。”
程斯宙笑着,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闻子川的脸色还是不好,白惨惨的毫无血色,尽管虚弱憔悴,但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分明有三分笑意。
唉,病了还笑得这么好看,要是活蹦乱跳的,那不得迷死个人。
所以,快点好起来吧。
程斯宙走后,闻子川走到房内仅有的半扇窄窗前,看炽烈的阳光给斑驳的墙壁镀上了一层金色。
在经历了质疑、侮辱和伤害以后,他本已渐渐放弃的、有关梦想的东西,又在这抹亮光里死灰复燃、涅槃重生。那几句鼓励许家轩的话,也是他埋在心底的自证之言,比起其他的工作,他更认可配音这份职业,更认可配音演员这个身份。
他不应该轻言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