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秋凌川总能想起老家有一条河,河水悠悠,芦苇丛生。
小时候,父亲在田里收黍,他就在河边练习法术。晌午,阿母挎着竹篮,带着米浆,自田埂蜿蜒而来,远远地招呼:“胖川,快来!”
听到阿母的声音,秋凌川立即向她跑去,河边芦苇不经意闯入视野,被疾步虚化成微暖的霞光,一如眼前被油膜物质模糊的姚安如。
葭灰色从不清冷,是芦苇燃尽的余温。
“奇怪,往昔眼中只有阿母,从未注意河边的芦苇,怎么现在满脑子都是那片芦苇?”秋凌川心道。
他看着姚安如引残魂入身,从指尖起,一道深红色的血脉膨起,像一道伤疤,看得人心疼,心说:“这女妖脑子有病吧?”
妖物上身,即便不致死,也会改变情志,乃修炼大忌,仙家都未必肯这样做。
骂归骂,当姚安如浑身瘫软摔倒在地上时,秋凌川还是感到一阵揪心,赶紧抱起她,一声声唤她醒来。
“好不容易寻到这样的宝贝,可千万不能死了啊。”秋凌川在包袱中摸索一通,找到一个小巧的青玉瓶子,从中倒出一粒丸药,塞进姚安如口中。见她舌尖顶着,便用指头压住。
就在这时,姚安如醒了。
引魂附身虽说有损于仙体,但也不在这一时半刻,而她方才昏倒主要是因为晕血。没错,别看她是一代名将,却有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弱点。即便得了仙体,每当看到战场上血流成河的场面,还是心有余悸。
“咽下去。”秋凌川低声说着,从她口中抽出那半截手指。
姚安如这才感觉到嘴里有一个小丸,她刚要吐出来,不料秋凌川直接捏着她的两颊一扬,那药丸自动滑入咽喉深处,被吞了下去。
仙家不食凡食,这样只会加重浊气,不利于修行。况且,在玄霄仙都时,所有人都说姚安如身上有股凡尘浊气,难闻得很,她更不敢碰任何吃食药丸了。
她惊恐地推开秋凌川,从地上挣扎起来,满脸怒色看着他,“咳咳,你给我吃的什么?”
“好东西,我自己都不舍得吃,给了你一整颗呢。”秋凌川也站起来,手中拿着青玉瓶子,对着她晃了晃。
姚安如看也没看一眼,转过身扣起了嗓子眼,试图将那药丸吐出来。
“你这是作甚?我千辛万苦寻来的仙药,你竟这样糟蹋?”秋凌川不悦。
“你一个凡人哪来的仙药?”姚安如道。
秋凌川不忿地冷哼一声,揶揄道:“你不是自诩仙家吗,仙药都吃不出来了?”
两人拌嘴之际,姚安如感觉身上确实爽朗轻盈了不少,一个温和的力量贯穿全身,像游离态的灵力。
“方才我吃的果真是仙药?”她又问道。
“当然了,我大老远去方山寻来的,不信你看。”秋凌川从瓶中倒出几粒丸药,递到姚安如面前。那丸药个个晶莹剔透,散发着炫光,确实不是凡尘之物。
姚安如见状,要来盛丸药的青玉瓶子细细端详,看见其上刻着“云华仙君”四个字,顿时愣住了。
在玄霄仙都,她曾与云华有过一面之缘。
云华隶属于大明殿,是曜灵帝君麾下要员。曜灵帝君是天帝之子,被委以抵御魔族的重任,云华则为帝君麾下特使,专门负责与魔族交涉之事。
他经常穿梭于仙魔两界,对魔族习性了如指掌,洞悉其细微之处。因此,当日姚安如不幸蒙冤,被疑为魔族细作,压在天正律台,律台主事便请云华前去辨其真伪。
可云华并未直言姚安如身份,只一味要求将人提到白霄殿审理。主事当然不同意,两方争执起来,愈演愈烈,甚至动了兵戈。姚安如便是趁这个机会逃跑的。
云华在玄霄仙都,他的仙药怎会落到秋凌川手里呢?
姚安如不解,便问道:“方山远在西海之外的大荒,你确定是从那里寻来的?”
“当然了,你没听说过吗?大荒之中有个方山,每隔百年,便有仙都的奇珍异宝自九天坠落在那,这是天赐之福。我秋凌川此生有幸赶上一次,当然不能错过。给你讲,这趟方山寻宝真是九死一生,亏得我法力深厚……”
姚安如听着,更觉得好奇,仙都怎么还有这样一个古怪的规矩?那奇珍异宝留着不好吗?就算要赐予人族,为何非要落于那偏远的大荒之中?
思来想去,她心中陡然生出一阵落寞。经历了多年沉睡,再次醒来已经身处玄霄仙都,可她压根没正经当过几天神仙,就被视作异族打入天正律台。因此,对于仙都的一切,她知之甚少。
她总觉得自己既不属于天上,也不属于人间,来处不复存在,更不知去处于何方,就像被丢到时光之外的一粒尘埃,无处安身。
“你怎么了?还是难受吗?”秋凌川见她面色凝重,以为仙药失效了。
“我没事。”姚安如淡淡笑了下,又问道,“那方山可还有其他宝物?”
“许是有的,但还得看运气。去方山寻宝的术士大有人在,可并非人人都能寻到。”秋凌川道,“怎么,你也想去?”
姚安如点了点头。她想,中州受仙都护佑,整片大陆上不是这位仙家的封地,就是那位神人的荫所,自己为了一点灵力冒险做功德,万一被当地仙守发现,岂不是又要被抓回去?莫不如让秋凌川带她去方山,也寻些灵药宝物,兴许就能找到补充灵力的法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