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谲云诡的商场中厮杀出来诺大一份家业的商人比上京金尊玉贵不谙世事的学子看得更清楚。
他看到了楚粟的傲慢是处于无知。
也看到了对方对学子的观察。那份像海绵一样吸收着知识的渴望与迅速,跟自己少年时随叔叔第一次与商贾交流时那样。
眼波流转,每一处都在学习。
学习着技巧,学习着知识,学习着大家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
商人的敏锐告诉他,这是一个绝佳的雪中送碳的机会。
他深信,要不了多久,对方就能扬名上京。用他的天资,或者……其它的东西。
商人在二楼站了一天,最大的收获来自于对君子使计,隔墙张耳。
楚粟慢吞吞抬头,然后回头,越过言辞谦卑的青年,身后中年人笑意盈盈,面色慈和。
他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利益驱使。
对方是想利用他,就像大哥每次对他温和时那样。
但这并没有不好,他能为母亲求来医药。
楚粟缓缓点头。
“唉,小哥哥,等等。”远处的声音清脆,话音未落,人已到了身前。
“天黑夜沉,小哥哥可有落脚处?若是不介意,我家正好有马车代脚。”
翁蔷拍拍楚粟,邀请道:“你要去哪?我给你拉过去。”
手中马鞭一甩,在地上甩出啪的一声,动作利落。
不等做出回答,又连珠炮似的说道:“要是暂时没有目的地,少爷请你去定安侯府暂住呢!”
“小哥哥要是觉得候府人多,少爷在长街有别府空置,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去唐府常住。”
翁蔷说完,还小声补充到:“唐府修得可好了,少爷自己都还没住过呢。”
一副你赚大了的模样。
“少爷还说了,如果你不想借住唐府,长街有面向学子的房源。建议你去长街租房。”
“少爷说,那边月租低,往来无白丁,适合你这样有怪癖的人。”
翁蔷说完,下意识遮掩了嘴角,担心人注意到自己说漏嘴,赶紧将手中的锦袋塞到楚粟怀中,“这里是二十两,买你楼中那副画。少爷说你是天才,他等着那副画升值。”
楚粟果然没在意怪癖二字,他看着手中的钱袋有些怔愣。
抬头,少女明媚大方,脸颊微红,稍有些羞涩。远处,廊下少年眼神深邃明亮,气质如松。
见他看过来,微笑点头。身后的侍从抱画而立,神情专注万分。
灯光透过窗棂,暖光轻洒,人影矗立,窗前景如画。
“怎么样?小哥哥。上车吗?”翁蔷将少爷的话转述完了,再次问道。“你要去哪儿?”
“有劳女娘费心了,我家老爷派小人邀请小公子下榻‘青曲乐天’。小公子已经应邀。”管家终于找到了机会插嘴。
他道:“恐怕得辜负迎少爷的好意了。”
翁蔷于是看向楚粟,脱口问道:“你有去处了?”
一句话就暴露了实情。
他们其实都看出了他无处可去。只是迎少爷还敷衍一番,先问了想要去哪?假装不知道自己的羞窘。
楚粟点头,将钱袋递回给翁蔷,“我的画不值钱,更不值二十两。迎少爷如果喜欢,拿去便是。”
“我不要。你不上车就算了,在酒楼住一晚也行。”翁蔷没有接,只有这二十两银子是少爷交代她一定要送出去的。
“但你记得不要长住,‘青曲乐天’可贵了。”她分享来自自家少爷的经验,“这种有名的酒楼都贵,你要是不想租房,可以去西城区住店,够你轻松住到九月了。”
“走了。”翁蔷长鞭一甩,干脆转身,“小哥哥再见。”
见翁蔷独自往回走,柳清霄也向主办方道别,点头示意后带着文宣往马车处走去。
“少爷,我就说嘛!他肯定不会过来的。”远离酒楼暖光,文宣抱着画在身后嘟囔,“说不定还觉得我们看轻他。”
“怎么这么说?”柳清霄好奇,“我哪里看轻他了?”
他已经尽力周转了,还提前给翁蔷交代了话术,算是非常顾及对方自尊心的了。
“少爷派仆人请他。他肯定觉得不诚心。”文宣小声道:“文士向来清高,注重面子。”
柳清霄正在上车,闻言顿住。回头,对走回来的翁蔷笑问:“怎么说?”
“文会主人捷足先登,我去的时候小哥哥就已经答应了邀请。少爷多此一举了。”
翁蔷跳上马车,“他既然有才,肯定会有人愿意雪中送碳的。倒是少爷白亏二十两,还赔了一个钱袋。”
“没觉得我看不起他才让你去请人?”
翁蔷回头瞟了少爷一眼,才道:“他都要露宿街头了,还有脸嫌东嫌西?”
“看不起我?”翁蔷握拳一推,风声阵阵。
柳清霄回头看文宣,又顺手在对方头上薅了一把,“走吧,回去了。”
……
待几人走远,管家才对楚粟伸手,“小公子,上房已经备好,另有热水供浴。公子可洗去疲乏,明日再闲谈也可。”
楚粟听出来了不同。
刚才对方说的是老爷请他一叙,现在却说明日闲谈。
他知道这两者的差别。
如果更需要威逼,就要先让对象疲敝、惶恐,越是处境不佳威逼效果越好;如果更需要利诱,就要先让对象松懈、懒散,越是沉浸其中利诱越可能达成。
这是大哥教会他的事情,用他自己。
他低头看了手中的钱袋,其中有二十两,买了他的画。
那幅被所有人遗忘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