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抬起手,机械地敲了两下门。
“谁啊。”一个女声从门内传来。
“是我”两个字卡在钟缺的喉咙处,上不去也下不来,活脱脱成了鱼刺一般,让他如鲠在喉。
然后门就开了。
开门的人并不是钟缺的母亲钟有,而是鹤泾的妈妈鹤船。
“钟缺?”鹤船惊讶地看着门外的人,叫出了声,“你终于回来啦?”
几乎是立刻,客厅里面传来一声杯子打碎的声响。
钟缺被这一声砸醒了灵魂,踏进了屋内,站在玄关处,与客厅里坐着的女人四目相对。
离家出走后第两千六百三十一天,钟缺终于再次见到了她。
也许是刚做完手术的缘故,钟有的脸色很憔悴,钟缺在那一刻几乎没有认出她,那个过去在他印象中永远意气风发、风风火火的女人,那个永远强势、永远像钢铁一样坚强的女人,此时此刻竟然如此瘦损,黑发里已经夹杂了不少白发,整个人都显得苍老了许多。
他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
鹤泾扯了扯鹤船的衣角,母女俩就知趣地从这里离开,还善解人意地帮忙关上了门。
钟缺走过去,蹲了下来,将自己的视线与钟有齐平起来,喊了声,“妈。”
钟有已经哭了,她看着已经长大的钟缺,过去七年,她无时不刻不在后悔着过往的事情,每一次钟缺的电影上映,她都会去电影院无数次地重刷他的电影,而这一次,她终于可以亲手触碰到她的儿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钟有说,“是妈妈的错,妈妈不应该那么说你。还有以前的事情,是妈妈和爸爸不好。”
钟缺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去,失声痛哭。
那些他过去等不来的抱歉与内疚,竟然会在七年之后得到,他觉得难过,更觉得可笑。
他感谢钟有的付出,懂得钟有的辛苦,他爱她,想她长命百岁。
但他其实也很想告诉钟有,这么多年,他的那些痛苦,已经成为了一条不断治好又不断被豁开的疤痕,它生长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已经无法彻底愈合。那些无数个痛哭流涕、感到难过的夜晚,不会因为她生病了、并且向他道歉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也不会说。
他只能自己一个人消化完这些复杂又矛盾的情绪,然后再转向钟有那边,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妈,好好养病。这几天我陪着您。”
“好,好。”钟有终于笑了笑,说。
钟缺坐在那儿陪钟有又聊了一会儿天,钟有便困了,说要睡一会儿。钟缺扶着她进了屋,将她身上的毯子盖好,这才从她身边离开。
他在客厅的茶几里翻找出钟有所说的病历,对着手机里自己做的功课以及鹤泾搜集到的有关肺癌EGFR19突变的情况,一点一点地了解着钟有的病情。
没过多久,鹤泾和鹤船就从外面回来了。
“怎么样?”鹤泾问他,“还好吗?”
钟缺捏了捏眉心,说:“她说手术完之后没发现什么异常,除了总是有些犯困。我查了一下,靶向药的副作用很少,医生也是这么说的。现在只能希望我妈不会对它产生耐药性。”
鹤泾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钟缺忽然想起什么,说,“钟溯呢?”
他已经不想再称他为爸爸。
如果说钟有给他带来的伤害是心口上的一道疤,那么钟溯就是直接往他五脏六腑的每一处都扎了一把刀,不仅恶毒,还让他无法原谅。
鹤泾没说话,一旁的鹤船倒是开了口。
“你问你爸爸?他早就和你妈妈离婚了。”鹤船很不屑地说,“当时还为了钱闹的天翻地覆的,最后不还是啥也没拿走。走之前对你妈妈把这世上最难听的话全说了个遍。要我说,当年他们多恩爱啊,结果最后竟然落的这么一地鸡毛,真的是造孽。”
钟缺垂着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鹤泾一听这话不对,赶忙捏了一把鹤船,瞪了她一眼。
显然鹤船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哎哟闺女你轻点,你干嘛呢,亲爹早死了还不够,还要谋杀亲娘啊。”
“我哪敢啊。”鹤泾一把将鹤船推进厨房里,说,“我看这也中午了吧,咱可以做饭了。待会钟阿姨醒了正好吃上。”
“对哦对哦,我刚好早上买了点菜,中午给你们做以前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好啊!鹤船女士我爱死你了。”
鹤泾在厨房里把鹤船夸的一顿心花怒放,过了一阵才终于把人哄得服服帖帖,从里面出来。
她走到钟缺旁边,看着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顿了顿,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妈说话就那样,她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谁说恩爱就一定会落得一地鸡毛了,这都是个例。”
“阿姨挺好的,而且我没因为这事情心神不宁。”钟缺冲她笑笑,说,“你放心。”
鹤泾面对他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想说的话就在嘴边,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看着钟缺手机屏幕上“斯星燃”两个字,很想问他。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