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个穿着古怪的年轻女子小跑了过去,破旧的棉袄上缝补着杂乱的花纹,背着两个大包袱,头发胡乱绑了一圈,编了两根辫子。
魏辛正看着宫里送来的喜服出神,稠红灼眼,华贵非常。他手细细抚摸着上面金丝织就的花纹,等回过神来,管家已经在他耳边呼唤了许久。
他侧脸问:“什么?”
管家又重复了一遍:“有一位自称甲子衿的姑娘找您,说是您在边关时的旧友。”
魏辛紧了眉头,心下有些惊讶:“让她进来。”
背着两个大包袱的年轻女子进屋,大喊道:“大哥,我来看你成亲了!”
“怎么忽然跑来京城?”魏辛见她脏兮兮一路奔波的样子,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他原先在悬壁城驻守,路途遥遥,难以想象甲子衿居然只身一人来京寻他,“想来京城为什么不跟我一路,瞎折腾。”
甲子衿接过茶灌了几口,笑嘻嘻地说道:“我听说你生病了,又要结婚了,身为义妹我怎么能放心不管!”
之前的安神香便是甲子衿配置的,不过被他胡乱使用差点跟容歧闹翻。这家伙虽然直了点,但是确实医术不俗。
魏辛鼻尖一动,扶额无奈道:“都能闻到垃圾味了,几天没收拾了?”
甲子衿抬起手臂闻了闻:“七天前吧,在路边的客栈洗过,后面忙着赶路。”她伸出二指示意,“伸手我给你把把脉,看看什么毛病,怎么京城的大夫一个都治不了。”
魏辛不欲跟她解释太多:“装病而已,你什么时候从悬壁城赶来的?”
甲子衿挠挠头:“噢,一个月前,你一走我就后悔了,我一个人待得太无聊了,就收拾包袱来找你。走到一半就累了,想回去等你,可是在路上听说了你要跟王爷成亲的事情。”
魏辛受不了她脏到打结的头发,说道:“先去洗个澡收拾一下,又没有人在后面追杀你,赶这么急做什么。”
“慢了赶不上你成亲的日子!”
甲子衿瞅着他,忍不住问:“你要跟你的心上人成亲了,怎么还不高兴的样子?”
魏辛一怔,半晌没说话。
甲子衿十岁的时候,村子被边境集结成强盗的流民抢劫,父母被杀。那群匪徒将她带走丢进圈养牲畜的草棚里,里面还有七八个跟她一般大的孩子。
那股乱匪已经凝聚成一股不小的势力,人数近千,普通人根本不敢招惹,就连地方官府都退让三分。
朝廷怕养虎为患,下旨让当地刺史剿灭匪患。刺史遂向悬壁城借兵,魏辛作为小将随行。他们花费半月才剿灭了那一帮匪徒,救出被掳走的妇女孩童。
甲子衿当时被救出来人已经痴傻了,不仅目睹父母被杀,被关的时候还发了高烧。魏辛当时也不过十七岁,背着她去找大夫,好不容易等人清醒过来,脑子却是有点傻了。
做事一根筋,脾气执拗,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她已经是孤儿,魏辛当时不忍心放她一个人,将她带回了悬壁城。
因为经常去看大夫,他发现甲子衿专注度非常之高,药草之类听过一遍就能完全记住。她甚至会去医馆偷药偷学医术,被逮到过几次差点被打残,得亏魏辛来得及时。
魏辛根本劝她不住,于是教她读书写字,买了很多医书给她看,拜托随军大夫收她做学徒。如此折腾之下,竟然养出了半个医学圣手。
即使是半个圣手,脑子也不大好使,跟她说话不能委婉含蓄。
“他可能不想跟我成亲。”
甲子衿凝眉:“啊,这样你成亲不就不幸福了吗?!”
幸福?“这不重要。”
甲子衿冥思苦想,嘀嘀咕咕道:“有没有什么药草,能让你的心上人喜欢你呢,虽然有让人迷情的药草,但是疗效短,也不能一直用……”
“停——,甲子衿,现在、立刻、马上去洗澡,别想这件事情了。”
“哦,但是肚子饿了。”
“……”
魏辛吩咐厨房准备吃的,又道:“晚上你陪我去一趟昭王府。”
自上次他跟容歧闹出那桩不愉快,一气之下离开昭王府,他跟那人已经快半月未见了。
他总觉得容歧若即若离,忽冷忽热。难道容歧真的对他无意,可这几日接触下来,很明显容歧知道自己的心思,却不避讳。
帮他束发,为他宽衣解带,替他决定餐食,甚至共浴,桩桩亲密之事,而且他们本就是要成亲的。
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情爱一事亦是如此,君不见我,我自见君。
魏辛领着甲子衿来到王府,两人在偏殿等候。甲子衿从出生就在边关,没见过如此华贵的宫殿,颇有一种自家义兄嫁入豪门的感觉。
“别乱晃,注意规矩。”魏辛看她走来走去,伸手去摸摆放在檀木架子上的羊脂白玉瓶,出声阻止。
“噢。”
容岐推着轮椅进来。
听到声音,甲子衿忙缩回手,有点茫然地看着眼前坐轮椅的矜贵男子。
魏辛上前半步,行礼问候:“殿下,冒昧打扰。她是臣驻守边关时的旧友,名唤甲子衿,今日初到京城,虽年轻了些,但医术卓绝,臣特地带她来给殿下看看。”
甲子衿挠挠头,也跟他一起弯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容歧心中仍有芥蒂,但是眼下魏辛先低了头,他顺势下了台阶,“劳你操心了。”
“殿下言重了。”
魏辛拍拍甲子衿的肩,半是叮嘱半是提醒:“先帮殿下把脉,有情况要先禀告。”
甲子衿:“哦。”
容岐十分配合地伸出手腕,并不介意魏辛擅自带人来给他看病,也不介意对方是个小姑娘。
甲子衿搭上他的手腕,脸色逐渐困惑凝重起来,这种既孱弱又无端生机勃勃的脉象实属惊奇。她专注在脉象上,早就将魏辛的叮嘱抛掷脑后,直接伸手捏了捏容岐的腿。
魏辛阻拦不及:“子衿!”
甲子衿十分肯定地得出诊断结果:“腿治不好了,但是身体可以调理得很健康。”
她看着面前俊美清贵的男子,试图打商量:“我帮你调理好身体,你对我义兄好一点可不可以?”
容岐看了她一眼,瞥见魏辛几乎晕过去的表情,笑问道:“你的医术很好吗?”
甲子衿信誓旦旦:“悬壁城没有人比我厉害!”
容岐问她:“那出了悬壁城呢,比如京城?”
甲子衿一瞬间陷如犹豫中,她的世界只有悬壁城、医术跟义兄,是啊,出了悬壁城,她还能比其他人更厉害吗。
魏辛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示意她闭嘴,低声请罪道:“殿下恕罪,她小时候烧坏了脑子,经常胡言乱语。”
甲子衿看魏辛又是解释又是躬身赔罪,皱起眉头,不理解悬壁城所有人都要恭敬以待的义兄,要对他自己的夫君伏低做小。
容岐虚扶他起来,吩咐丫鬟:“带子衿姑娘先去客房休息。”
魏辛只得让甲子衿先跟丫鬟去休息。
容歧推着轮椅来到桌边,示意他坐下,说道:“甲子衿行为不同于常人,你这般毫无准备地带人来王府,可想过本王会拒见,又或者在她跟本王讨价还价的时候一怒之下责罚。”
他语气很淡,声音舒缓温和,似有些无奈,细听仿佛宠溺一般,实际是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把上次的事情糊弄过去了。
“殿下恕罪,是臣太鲁莽了。”
魏辛跟甲子衿情同手足,只想着带人来看看容岐的伤,或许有一丝机会能治愈腿伤,却忽略了两个人身份认知的悬殊。
乌黑长发垂落在耳边,他神情罕见地有一丝懊恼:“子衿她虽然执拗了些,却精于医术,臣……”
“魏辛。”
“是……”
“之前的安神香是她调制的?”
魏辛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如实回答:“没错。”
“既然人已经来了,就安排她在京中学习一阵,学医者见多识广才能多有进益,日后也好多帮衬你。”
容歧言辞恳切,这句话倒是十足的真心。
因为按照系统的记忆,这甲子衿多次救魏辛于生死之间。虽然此时她不过是个从悬壁城赶来的小小医女,但是天纵奇才,魏辛又十分乐意喂养她爱好,不过几年一身医术就连太医院的李良都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