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觉得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什么意思,我可是好人嘞。”
他分为认真看着我,“是吗…”极丽的面目露出天真、期待、哀伤的表情。
我突然有些心虚,便丧气道:“我哪说得准自己呐。我此生到大,做过一件最出格的事,就是任性做了这件事骗你来找我。还有回梦见你不依我,求父皇强迫你,你死也不肯,我就杀了你的书童以泄愤。除了你,我没伤害别人了!”
他神色一凛,张唇发抖地问:“公主,你还梦见什么?”
“哪记得那么多。”我嘟囔,“吓也吓死人!”
他晦暗不清看着我:“那公主是梦中的那个公主么?“
“说不准。你最好别惹我生气!”
他抿紧唇,脸上忽然镀上冷霜:“那公主会做什么?”
按理说,梦的一部分,代表我潜在的欲望。而我,正好是随心所欲之人。
我狠狠道:“我就非礼你!”
他凝气的脸色一崩,自己也不住笑了一声,凤眼促狭旖丽。见我笑起来,他肃容:“正经些。公主,我没料到,这次你竟和长公主合作?公主真要置我于死地?”
原来他也没料到。难不成只想陪我演演,结果来真的了。
“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我极力辩解,“我本来想替你挡刀挡箭,让你感激涕零的!可是真刀实战,我怕了。”
“除了公主,是不是还有五公主?”
我只好点点头。出卖了皇妹。
他冷笑道:“我也算看明白你了,公主,你双面人,假斯文,看着乖乖巧巧,温文尔雅,实则朝三暮四,左右摇摆,你既然听了五公主的谗言谋算我,为何又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我没装呀。”
“唔,我知道。”他将语气和缓,别过眼闷声道,“可公主,好歹该有个偏向…今天跟某某说笑,翌日被人挑拨不如害个人顽,公主也道有趣,试一试。而后再来一人,劝公主该与人为善,公主言我晓得这个道理,也做得一番大善事。我在刑部一年观政办案,众多事都在一念之间,而公主的一念之差不受律法约束,是能想一步做到一步的。”
他这般说法我第一次听,我有点儿蒙头转向。我确实产生过想让他死掉的念头。于是皇妹道,自有她的办法,只要我开心。果真找到人给我们办事。无论多荒唐。
傅玄嘛,他死了有死了的好处,活着有活着的好处。
在他略探究的目光下,我走到离他五步远,席地而坐,“让我想想怎么回你。”
“公主…”他唤我一声,“地上湿凉。你起来想。”
“不用!”
他认真的态度,让我也不由得回顾前日种种,甚至往日种种。我知道他在说服我。作为皇室,最忌下臣讲大道理劝诫的,怕被牵着鼻子走。先要考虑他说这话的目的,他能捞什么好处。
等等,我不是在谈情说爱么?我想这个干嘛。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他不会懂我的,我更情愿抚他的胸膛,瞧他雪白的俊脸,听他的心跳。
我不悦道:“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要和陶家小姐定亲了?”
他愣了愣:“我方才的话就留中不发了?”
“嘿嘿,”我讪讪坦白道:“我哪想得通哩,有时人的行为是不会受脑子控制,本来就莫名其妙。昨日喜欢的,今日可能就厌恶了,我有时候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知道要什么。”
“那下次,”他看向我,轻柔的声音很好听,他说,“下次,有什么谋划可否先告知我?”
“你要操纵本公主?”我拐回到最后的问题,“你都要成亲了。不行。”
他斩钉截铁:“我与陶小姐皆无意。”
“那你有没有通房丫头?”
“公主要做什么?”
“本公主杀了她!”
“没有。我院子里没有女婢。”
下个问题,我稍艰难地问:“你有没有拂过柄?”
“你问这个要做什么?”他倏地站起身,居高临下。
他总是这么一本正经,这么认真与我对话,既不奉承也不贬损。我头一个遇见对事不对人的人。我想我真的很喜欢他,有股儿劲,又神气,又洁身自好。主要是这个。我道:“我知道你做驸马屈才了,碍于伦常,你又要娶妻生子。本公主只要你与我睡一觉,莫说这个了,天下奇珍异宝,各样官职,内阁之位,甚至天上的星星,本公主都替你谋求。”
“什么?”
我摩拳擦掌,越说越激动:“按理你为朝臣,我为公主,看起来是要顾忌几分。然而我父皇暗中与我说,若是胡玩弄出孩子来了,便取个驸马,或去道观做姑子,不会迁怒于你们这等。你的仕途不用担心受累。我往后也不烦你了。”
“我们哪等?”
额。
他气冲冲飘来一句问,后面音都虚了,他垂眸扯了扯右臂血迹黏住的衣物。未及我找个一本正经耍流氓的托词,他突然开口:“公主可是认真的?幸而我长了双眼睛,险些还以为进了烟花之所,旁的是卖官鬻爵,色欲熏心,猥琐无赖的嫖客。敢问公主三问,一问公主,为了这一时之欢,选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可否能妥善安排,担保无人知晓;第二问,倘若事发,朝廷攻歼我为崔湜之流,私附公主,蒙昧圣听,公主能否以命保我;三问,一夜之后,公主真能如自己所想那般潇洒,将我不管不顾,抛在一旁?”
他又开始讲策论了。我听困了,嘟囔句:“不想就算了嘛。”开始打盹。他也不满:“我要知道这个答案。”
“那你做驸马!”我撑起精神。
“我现在不能做驸马。”
“为什么呀,你父亲是我父皇的能臣,就算你做了驸马,傅先生也不会失职,我父皇还指望傅先生部下的库银呢。你要是有本事,自然有你发挥所长的地方,我保你日日在我父皇左右,当他的新红人。你的政见直达圣耳。人是务实的,祖制早就是废纸了。何况我父皇讨厌它,整个紫禁城没日没夜嘲弄我父皇做过外地的藩王!”
“公主慎言!”
我平复情绪道:“此话是两年前,我父皇在我母后的灵柩前亲说的。我睡在那儿偷听。此帝王心现在也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好。”他抬眸说:“比起谈感情,公主更适合做政客。”
“我才不做,政客都坏死了。”皇妹才热衷此道。
他轻笑了两声。我说:“你不要岔开话,与其谈论这个,傅玄,我想问你的感情,你讨厌我嘛。”
“不讨厌。”
我们之间十分诡异地,互扔直球。
“那你喜欢我嘛。”我问。
“…”
他沉默了。怔怔望着前方发呆。须臾,回过神说,“公主上一刻还想杀我。”
“我错了嘛,”眼看有戏,我盯着他俏丽的眉目,恨不得甜言蜜语一箩筐道给他:“以后你说一我不说二,你指哪我打哪,你不开心我逗你开心。我只对你好。其他人,本公主都不屑一顾。”
他微眯凤目,略嫌弃道:“公主,你自己信这些说辞么。公主实在咄咄逼人,得寸进尺。”
晌午阴雨绵绵。气氛戛然而止。是我我也不信。不可能他让我去死我就去死吧。感情是感情,生活是生活。
我说:“我们都说到这份上,你要我怎么做。”
他道:“我不忠于伦常之道,我耗得起。能等公主另寻新欢。”
他都叫我另寻新欢,肯定不喜欢我了。心头梗住,略有些酸胀。也许我刚刚不该自讨没趣。卑微得像条狗。气死了,这个臭小子。我往他那瞧一瞧。他突然撞上我的眼:“公主,你是不是又想杀我?”
“嘿,”我心虚笑道:“哪有嘛。”
他分明发觉了我的细微恶意。并没有发怒,也没有嘲弄一句,只是发呆似凝视着我。一动不动,一句不说。“怎么了?”我被看得面红耳赤,意识到身上脏兮兮的,只好垂首藏起脸来,不服气问,“看本公主做什么!”
他叹口气:“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你这公主了…”
“嗯?”隔着雨声听不真切。“对付谁?”为什么要对付我。
他竖手打断我,指了指左侧:“公主,你听。”
只有屋脊上的雨声。我凝神细听,绕过嘶嘶蛩虫,终于似乎从草丛密雨里捕捉了点絮絮叨叨的人声。
马车辙碾过泥泞,压断草茎花枝。
越来越近…视线也越来越暗…
迷糊听得几句:“睡着的公主倒是无害。”
“公主,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呢。”
“你若是她,能不能等等我。”
滚开!听不懂!老子才不要做替身!老子要睡觉!
我用手无力扫开耳畔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