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谈着吃完牛肉面,江予眠瞥了一眼满碗剩面,并不觉得浪费。阿兰评价她是宁缺毋滥。她笑笑,没说自己在想一个不大好的人有没有吃饭。他们动身回香街。路上,江予眠接到一个电话:她的华裔朋友过几天结婚,想讨一幅小字纪念喜事。她答应下来,又听朋友嘀咕一句:“结婚和爱是两码事。”很久以前,她们通过越洋短信讨论过少女会讨论的一切,包括爱是什么。朋友好像在爱一个人,轻松下了定义:吃饭的时候想到他,那就是爱了。江予眠半信半疑,因为她以为爱是宏大的事情,非得与什么对抗才能显现。可后来她逐渐放弃了这种英雄主义,因着疲于对抗永无止境的阻力。她甚至不需要别人折磨她,她自己就足够折磨自己了。而朋友也反悔说:“我从来都没搞懂爱是怎么一回事。”
在那通电话的余韵中,江予眠度过了漫长的等待。她和阿兰坐在靠近凯旋门的一处酒吧露台上,摄影师现身时,天色早已黑透。他穿得五彩缤纷前来,连鸭舌帽和腰带都是荧光色。江予眠研究过这位老先生的影集和采访,他坚称黑白照片才是摄影唯一的正道,在穿着打扮上倒是没有职业病。周围人声嘈杂,他们却进行了一场意外顺利的访谈。只不过在谈论自己的作品之外,摄影师还会阴阳怪气:“现在做我们这行很容易。您在脖子上挂一台相机,甚至拿着手机,在家门口的街区转转,随手拍两张孩子遛狗的彩色照片,就能拿奖了。”
他指的是克莱因。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部分搞传统纪实的自认深沉如海,部分搞街头摄影的厌恶假正经。自然而然,他们互相鄙夷,互相嘲讽。江予眠没接对方的话茬儿,毕竟她的书柜里也摆着克莱因影集;毕竟晏周也成天扫街,拍些随便的彩色照片。她转移话题,摄影师却有自己的想法,在采访接近尾声的时刻,他又提了一嘴下周有场克莱因的摄影展。展览办在欧洲摄影之家,其中一间展厅的主题定为《情书》。摄影师鄙视这类小情小爱,江予眠听着他的高论,有时想反驳两句,但最终因为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塌糊涂而作罢。
酒吧的暖棚外,半条香街上的人都在喊新年倒数。烟花从凯旋门的顶部喷射而出,噼里啪啦地炸满夜空。阿兰瞥向街道,望见一个亚洲女人挤在人群里,她身边站着一个亚洲男人。他们相拥,耳语,蜻蜓点水地接吻。江予眠偶然发现同事在关注谁,不由嘀咕女方好像是她要结婚的华裔朋友。摄影师举起酒杯,祝桌上的人新年快乐。阿兰回应了他,随即闷掉半杯酒。没有人这样喝玫瑰红酒。江予眠小口抿酒,忽然,手心里被阿兰塞进一张纸片。那是一张电影票,周末的晚场电影,放的是谁都听说过的爱情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