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意外她会同意,晏周反应了片刻才动手。江予眠对镜看他怎么画。他下笔果断,仿佛在别人的脸上练过千百次。她观察起他的眼睛——内双,睫毛郁郁葱葱的,抬眼上看时锋芒毕露。再早个七八年,他更像单眼皮。尽管她不愿承认,但时间还真是一把利刀,将人一片一片地削成从前未曾想的样子。晏周叫她别看了,却没有回避她的注视。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黑亮而阔。他曾打趣说,要是她去审犯人,对方定会不打自招。因为她的眼神自有审判的力量,旁人与她对视须臾,就会异常心虚。至于晏周的心是虚是实,江予眠则看不清楚。她只能望见他的确会画眉,不仅画得浓淡适宜,眉形也近似完美。她问了一句:“你给多少女孩儿画过眉?”
“哪能记住。”
“你何必来找我?”
晏周说他今天也去喝喜酒,他们可以一道去。江予眠问的是,在不欢而散这么多年后,他为什么还要介入她的生活。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只好告诉他:“我和同事约好了,待会儿他来捎我。”
“那个叫阿兰的?”
江予眠默认,取出一对做旧的银质山茶花耳坠戴上。耳坠的吊线摇摇晃晃,那是被晏周的手指拨动的。她请他不要动,他却一意孤行,“这是新买的,还是人送的?”
“你不用问这么多的。”她说完,准备换衣服出门。晏周把她按回梳妆凳,说麻烦同事干什么,他的车就停在楼下,她可以马上开了走。江予眠拂去那只盖在她肩上的手,“我们不比同事关系好。”
“你今天吃枪药了?”
她沉默地望向镜子里的晏周。这么多年,她这样看过他无数回,却渐渐不明白自己在看谁。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好说,只想到这是一张过期的面孔。她起身去收纳柜中拖出一只庞大的扁木箱,晏周见过它。江予眠解开箱子的锁扣,那里面整齐码放着叠叠信封,这些年里他写过的信和纸条都在这里,分毫不差。
“我想了很久,”她说,“照我们的关系,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江予眠把钥匙搁到箱子顶上,请晏周走时全部带走。他俯身拨动一排信封,有些纸竟褪色了。他从中抽出一封信,那上面标注着乱七八糟的符号,类似简化版的甲骨文。在很无知的年纪,他和江予眠共同创造了这些充满想象力的文字。他们用新字、旧字频繁地通信,讨论生命里一切重要与不重要的问题。那时他们就知道自己和对方是两路人,但好像从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