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看见她哭了,她的泪水在她消瘦的脸颊上留下若隐若现的水渍。
那天死了很多人。
毕竟血肉之躯挡不住铺天盖地的钢铁炮弹。
南何身边经常有人死去,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南何也很难说为什么,可能是那天顾客对他太凶,阳光太刺眼,风太大了,他也哭了。
他听见她说:“希望世间再无战火,唯有微笑与歌声。”
南何五音不全,他不喜欢唱歌,他想,有微笑就够了。
他也想做记者。
他成为那个记者第一个真正的学生。
他去了市里上学,才知道原来有个地方,没有战火、贫苦和战壕热。
他第一次公开说他的梦想,对着那些见过子弹的同学和老师:“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让大家看见这个世界的另一面,知道在这个世界的角落有一群可怜的人,让他们能关注边缘地区的痛苦,让大家能了解战争的残酷,给孩子们一个正常的童年,而不是像我一样,在炮火声中长大。”
教室静默了一会,老师带头鼓掌,她认真地看着他,说:“好孩子,你有个很伟大的梦想。”
他又去了更大的城市,他重复了他这个梦想,老师尬笑两声,他说:“南何,你的梦想很伟大。”
再后来,他去了二区上大学,依旧是同一个梦想,老师没说什么,只是微笑,慈祥地让他坐下,但他听见了同学的嗤笑声。
在他后面的那个人说,她要赚大钱,教室里哄堂大笑,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
在贰区,南何真正地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全联邦近乎一半的好学校都在这里,这里是联邦的教育之都。
这个地方青春洋溢,充满朝气,除了期末考试和绩点,似乎没有丝毫烦恼。
这个地方科技发达,纸醉金迷,有着最先进的企业和技术。
这个地方制度完善,治安良好,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真正的子弹。
……
其实对于南何来说,贰区才是世界的另一面,世界的角落,世界的「边缘地区」。
就像是两个世界。
他喜欢这个世界。
没有炮火,瘟疫,和一连串的死亡数字。
他也喜欢钱。
有钱真好啊,什么烦恼都没有。
他后来才知道,那个战地记者的家世很好,是壹区本地人,为了理想才千里迢迢跑到十六区。
在那个记者死的时候。
她被流弹击穿了肺部,引发器官衰竭,在医院抢救了三天还是走了。
她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得知她的死讯,父母马上从壹区飞过来,抱着她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
她是随军记者,被追授了烈士,大家按照风俗每人在她的棺材里献上一朵鲜花,满得溢了出来。
她带着荣誉与祝福离开。
但这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死了。
如果她不做记者,或者不来十六区,她就能大肆挥霍家里的钱财,体验各种人间极乐,毕竟她家很有钱。
她是个愚蠢的理想主义者。
南何也为她献上一株血红的木棉花,在色彩缤纷的浅色花团中,像道被粗暴撕裂的伤口,溅出炽热的血。
她死了。
她坚守在十六区将近七年,她深入战场,近距离甚至亲身体验战争的残酷,然后告诉整个世界。
她做出过无数优秀报道,拿到过数不胜数的奖项,在新闻行业内,她的名字无人不晓。
但十六区什么都没变。
依旧是战火纷飞,尸横遍野。
一个记者有什么用呢?
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他们太渺小了,改变不了世界。
他们发出的声音如此微弱,只有自己听得见。
他们不是世界的主人,而呼吁的力量如此弱小,决定不了十六区的未来。
她是个可悲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从此以后,南何再也没说过他的梦想,他只是一个单纯的新闻从业者,计划在叁区买套房,落地生根。
现在有个人告诉他,他是有理想的,他很厉害。
他是一名很厉害的记者。
他突然想起来,在那个战地记者的葬礼上,她的母亲微笑着说:“我的女儿,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记者。”
“我为她骄傲。”
他看见她哭了,她的泪水在她消瘦的脸颊上留下若隐若现的水渍。
他也哭了。
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长大后,他觉得她愚蠢、天真、无能为力,但又暗自期许着她这样的人能得到好结果。
但现实给了他狠狠地一个耳光,这个世界,不是好人就有好报的,不是付出就有回报的。
南何讨厌这样的世界。
但他喜欢别人的笑容,天真的、快乐的、能给他带来希望的。
他喜欢虞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