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过亥时,正该是安歇人静之时。
闭门鼓已敲过,宵禁后不得无故夜行。
那颗石子掷出去后,裴越渊等了几息都未再听见任何动静。
他绷紧的神经便放松了些,猜想或许是自己听岔了。
回过头来,见吴毅又对他磕了一个头。
“将军,我杀了人,自该以命偿命,我吴毅也绝非贪生怕死之人,”吴毅泫泪欲泣,“只是秀姑她何其无辜!我不为她讨个公道,只怕她死不瞑目,我下去也无颜见她。”
裴越渊沉默良久,终是道:“国法如山,不可撼动。你既……”
话未说完,裴越渊已听得脚步声传来。
转头看去,便见一人从角落走了出来,正是方才他发现异常之处。
那人停在阴影中,裴越渊锐利的眸子微眯,只看得清那人似一个道士装扮。
他一时辩不清那人是男是女,只知那人身量偏瘦,背上斜背着的似乎是一把剑。
应是一把剑,能收敛气息让他一直未有察觉,身手只怕不凡。
“与你一道的?”裴越渊盯着阴影中的人,问的却是吴毅。
吴毅亦看着那人,极为惊讶地摇头,“不是,我不知……还有旁人在。”
裴越渊看着来人不出声,也不出剑,一时间疑惑不解,默了默,终是主动开口:“阁下一直隐于暗处偷听是为何意?”
朝廷一向不与江湖多有牵扯,只要江湖门派未危害朝廷滥杀无辜,朝廷不会无故插手,毕竟江湖人自有江湖规矩约束。
可裴越渊的话就像投入深水的石子,激不起一点波澜,他正自纳罕中,却终于听得对方开口。
“你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声音软糯,一听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带着不解的疑惑在问他,似乎在和他打着商量一般,可语气中又有藏不住的愤怒。
“若这人死了,那姑娘的公道,又等谁来辩?等谁来讨?”
见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裴越渊神情舒展了些。
他家中也有一个妹妹,只是裴清庭如今及笄之年,却仍是小孩子心性,平日里只会强词夺理,毫不给人说理的机会。
裴越渊见魏溪龄年龄尚小,这番话也是为无辜的女子报不平,他自然也不会多有计较,沉默了片刻,竟也开始为她解释起来。
“他杀了人……”
“你逃吧。”
裴越渊话才开口,魏溪龄就没了耐心再听,对吴毅直接道,“我替你挡着。”
话落,魏溪龄已从背后抽出了她的长剑。
裴越渊一口气未缓过来,哪里知道说话如此软糯的一个小姑娘,竟然与她的妹妹如出一辙。
不,甚至他的妹妹还会等人把话给说完,这姑娘一瞧就是个急性子,抽剑的速度可不慢半分。
魏溪龄确实是懒于再听,裴越洲的态度显然毫无软化的迹象,她也不想废话。
既然不可商量,便直接用剑说话好了,这才是她最擅长的。
……
东宫。
月朗星稀,却比不过厢房内通明的灯火。
边无垠坐在榻上,专注着棋盘上的一黑一白。
一旁的童迟在煮着茶,时不时的暗暗瞥一眼边无垠的脸色。
那只不见的汝窑天青釉茶盏还是没寻着,但他也不敢主动坦白,不过似乎他的主子也一直没发现一般,近日都是用的另外一套茶盏,也未听得过问一声,他便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毕竟他也不愿在这节骨眼上寻死。
初一那日边无垠出宫后回来,童迟便悄悄向单骁打探,这才得知原来魏溪龄并非哑巴不能说话,竟是一直欺瞒了边无垠。
童迟大吃一惊,可震惊过后,又后怕起来。
他这主子哪里容得下旁人欺瞒耍弄。
所以近日,童迟伺候得小心翼翼的。
看见边无垠又是独自一人对弈,童迟不免又念起魏溪龄的好来。
至少能陪着他的主子下棋不是?
自来,这东宫就没有近身的婢女伺候过,这还是头一回,见主子对一个女子有意的。
照他来说,虽说欺瞒耍弄人是遭人恨,但不是哑巴多好,还能陪着他的主子说说话,解解闷呢,不比一个不会发声的闷葫芦强吗?
童迟的小心思还未转完,边无垠已经扔下了手中的黑子。
童迟伸长脖子一瞧,果然是白子赢了。
其实这一白一黑都是边无垠执棋,谁赢都可,但若是未出胜负,就见边无垠丢回了棋子,可不是一件好事。
那便说明边无垠心绪不定,心中还有未决之事。
所以瞧见胜负已出,童迟不免也高兴起来,适时提醒道,“殿下,如今已是亥时过半,可要歇息了?”
边无垠站起身来,神情亦如往常清冷,他淡漠吩咐了一声:“备水。”
童迟才刚走到门前,却突然听得敲门声响,童迟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会又出事了吧?
果然,单骁进来汇报,说的便是魏溪龄。
“她与裴将军起了争执,之后便动起了手。”
魏溪龄的动静一直都被紧紧监视着,尤其是她身上的伤疤还未消退,若是就此暴露,则会给边无垠引来极大麻烦。
岂能让一个在逃的朝廷钦犯与当朝太子有所牵扯?
单骁自然不愿发生此事,收到消息立马来报。
边无垠听完来龙去脉后,沉默了许久,似有疑惑般问道:“起了争执?”
听此一问,单骁有些愣怔,便回忆着手下的汇报,一五一十将两人的对话再复述了一遍,却没想不过才说了两句,边无垠已霍然起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