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江婉劝道:“你快去吧。乐儿,我们走。"
“满哥就这样,脾气差还不会说话,明明也是好心,说出来就不好听,乐儿你也知道,别和他一般见识。”
“我才不会呢。”
江婉浅浅笑着,山水画一般的女子,只是看着她,就会觉得日子安静又美好。
“前些日子,门中一起写对联,剪窗花,当时你不在,我便多剪了一些,乐儿若不嫌弃,晚些时候带回去,贴在门口,也算喜庆。”
等什么晚些时候,要不是江婉拦着,辛乐恨不得揣兜里藏起来,生怕她反悔似的:“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师兄的审美简直是天上有地上无,独一无二,举世无双!呕……”
满醉想不通:“你小时候不是很爱这种,也不至于嫌弃到干呕吧。”
“你也知道是小孩穿的啊!你看我现在穿这种合适吗?”辛乐一阵阵的恶心,偏偏吐不出来,“而且,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晕剑啊!你还二话不说拽着我就御剑过来,我看你就是蓄意报复我!”
“你晕剑还没好呢?一般修行之人到你这么大,怎么也不该再晕了啊。”
“乐儿,来喝口水压一压。”江婉剜了满醉一眼,他抿嘴不吭气了。江婉给辛乐顺着背,见她唇间有了血色,脸色也不那么惨白,才开口问道:“好些了吗?”
辛乐点点头。
“我们回去坐马车,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而后,江婉和辛乐就这样高高兴兴逛着街,挑了整整两个时辰衣裳饰品。而满醉任劳任怨跟在她们后面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也很高兴,因为当他出谋划策选中一件粉色百迭裙时,辛乐难得不反骨,当场就换上了。不过当他一脸欣慰地说“这才对嘛,小姑娘就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辛乐却有些冷冷的呆呆的,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们坐马车回来,又爬了很长一段飞来峰的石阶,辛乐不禁感叹,九峰云阴宫的先祖费力在主峰和其余七山间修建栈道,实在是非常英明神武的决定!
他们回来时,宴席的准备工作已结束,台子已搭好,只待诸君入座。
今年开场节目与往年都不同,是一出弟子自创的折子戏,名为《长离》。
其中两场,唱着至乐和至悲:
【滨菊雪】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逢君纵歌梧桐下,系马闹酒彩云中。烧灯续昼话平生,素月听流风,泠泠七弦此心同。
问三娘安:应知小别即念,远见立欢,桃李红彻春几千。
答曰:扶摇同上,书剑翩翩,何幸与君相知,哪羡天上神仙。
也道是死生莫逆交,也憧憬碧海远苍梧遥。做得个无分无离、莫愁莫怨,教你我今年好来明年好,年年岁岁如今朝,教你我岁岁傲来年年骄,一生只笑那,冰且易碎雪易消,分明是平白嬉闹,作甚么又恨上风光太浅,误了春晓。
曲子由舒缓渐转轻快,至末尾昂扬之意尽显,唱罢恣意诚挚的少年时光,还未等台下宾客回味,便急转直下,愈发哀婉,直至一曲音尘寒,将哀凄的氛围推到极处。
【音尘寒】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十年窗下,一任落灯华,只笑那马蹄践碎少时酒,扬辔落尽镜中花。
三娘啊,你莫要嫌厌嫌烦,且再细细答下,我这最后一句话。我且问你:你又没有心,我又太多情,分明缘分早已尽,何必残喘到如今?
三娘无言。三娘缘何便无言?
劝君且尽杯中酒,愿你我不记愁怨不念缘,愿你我自此后天高水远,年年岁岁不相见。何必一夕千念求原故,流绪微梦断华年。岂不见山水相伴刹那间,雁子秋去又还南,原本人心多改变,作甚么要将他人当靠山,作甚么将心儿空自牵绊。
曲子凄凉已极,如泣似诉,令人不忍卒听。到后来竟然再度渐渐轻缓,乃至几近无声,似是释怀。台上人眼中似含泪,唱的不知是戏中的悲欢,还是此身的离合。
世间离散何止万千,到个人身上的哪有那么多惊涛骇浪、不共戴天,不过是宿命的丝线无故纠缠到一处,便有幸同行一段路,而后命途回轨,各向千山,任你再强求也不得。
台下悄然无声,还未来得及响起掌声,忽有银瓶乍破。
【尾声】
冷风残月又一年,似有故人入梦来。
问曰:十年依随,交好无事,岂不可平顺迁就两长久。
答曰:十年一梦,不过尔尔,相悦岂能有二三?缘分散尽,如鲠在喉,将就焉知可长久?
怒曰:世上真有负心人,薄情寡恩竟至此!
怒极,乃去。
我岂非伤心欲绝?我岂非欣喜欲狂?我岂非笑向天上去,泪往地下横,话到心底来:
我说你莫要且怒且怨、且悲且叹,且不知我将心血也熬干,落得个涕泪涟涟,到头来与故人相顾无言,终究两相厌。
曲终,有裂帛之声。掌声如潮。
悲莫悲兮生别离。
利益纠缠,矛盾分歧,背叛交恶,或多或少可以遗忘。从无话不谈到无话可说,从相见欢到眉心都满是厌烦,无缘无故渐行渐远,却如同长在心中的刺,遗憾到很多年过去,依然疼的难以释怀。
乃知人生有八苦,避不开,而后放不下。
“不知诸君心中,是否亦有念念不忘之人?在下心中,有一个求之不得的答案,有一段挥之不去的曾经,故作此戏词,以别心中执念。”台上的姑娘吟吟行礼,“常言道,物极必反,故而欢庆之日,弟子斗胆唱悲词,是望诸君在接下来的演出中,得到超出寻常许多的喜悦,更愿诸君从今后岁岁年年,都能够安康无忧。若有冒犯不周之处,还望诸位前辈、同门见恕。”
“嘶!”
“轻声些,喊什么?”
松熠:“……还还还还不是你拿筷子敲我手?”
“还还还还不是你浪费了我的美酒?”松熠听戏不曾全然入迷,倒叫人家姑娘一句话勾了魂,直将屠苏酒溢满了杯盏,沾湿了辛乐倚在桌子上的衣袖,才被她制止住,“怎么了乖徒弟?何时心中有了念念不忘之人啊,说出来师父给你支招儿。”
“没有!”
“呀!你可以啊小熠,还真叫我猜中了。"
“都说了没有,你别污蔑我!”
“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辛乐尝口酒,故作惆怅,“孩子大了呀!”
“本来就没有,你要我说什么啊?”
辛乐不紧不慢拿过个蜜桃打量:“没有就没有呗,哎呀,也不知道是谁家少年郎,脸比这蜜桃还红呢……”
“你!”松熠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一下急出哭腔,“我……”
“好了不逗你了,大过年的,不许掉眼泪。”辛乐没了兴致,将蜜桃放回,又饮起酒来,压着声威胁,“别怪师父没提醒你,平时怎样都依着你,要是在这种高兴的日子哭哭啼啼,坏了别人兴致,揍你你别喊冤。”
“……”松熠缓解了情绪,回嘴道,“我都十五了!”
“嗯?怎么?”
“已是束发之年。”
辛乐斟酌道:“你知道的,我不太懂这些,是需要礼物?”
“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松熠趁她不防,抢了酒盏,“现在我可以尝口酒了吧。”
辛乐打个响指,酒杯又回到她手中,她挑衅一般一口闷了:“你呀,等明年吧。”
“你去年就是这么说的,前年也是。”松熠倒并不生气,辛乐对他几乎放养,唯有这件事难得管一管,他讨酒讨了好些年,从未成功,也从未放弃。
“哦?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松熠暗自想着:每次都是这一招,装傻充愣,你还当我七岁,这么好糊弄?
他又给辛乐斟满了酒,嘟哝着:“这屠苏酒历来都是年纪小的先喝,师父你倒好,让我伺候你也就罢了,还一口不给我尝。”
辛乐笑道:“你这意思,想要我伺候伺候你呗。”
松熠笑着摆摆手:“不不不,我说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