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身后的窸窣声彻底消散,崔扶荣才睁开了眼,她怔怔望着身上残留的那道月光,续存已久的眼泪终敢无声爬满了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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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醒了。”
沈万安一睁眼,就见崔扶荣端着盆清水恭顺站在床前,他下意识拉紧身上的被子,朝她睨了一眼:“滚出去!”
“哦。”崔扶荣淡然应了一声,放下盆就往外走。
又不是从没见过俊俏公子,谁能对阎王爷起歹意……
她暗自一阵腹诽,蓦然间又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隋遇呢?”
“在楼下。小的这就去把他叫上来。”
须臾,隋遇就匆匆进了屋,崔扶荣自觉关上门,退守在外侧。
“可有进展?”沈万安问道。
隋遇扫了眼门口,低声道:“西洛王确实有一女名唤扶荣,叛军屠城时,此女被乳娘带出了宫,至今下落不明。”
沈万安点点头,不紧不慢理了理衣襟:“那小孩如今多大?”
“听闻扶荣公主是岁元三年仲夏所生,算起来应年满十岁了。”
沈万安闻声一笑,将目光也朝门外瞥去。
隋遇瞬时心领神会,心中那份悲悯瞬时荡然无存:“属下这就去除掉她。”他拔剑就要朝外冲去,却沈万安拦住。
“不急。”
隋遇一脸不解。
自家大人向来杀伐果断,如今西洛余孽就在眼前,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不准自己动手,就算是陛下有令,那也是要他们保扶生世子活命抵达东篱即可,区区一个败国公主,还不是他想除就能除了的?
更何况,眼下许家那毛小子已然盯上了这小孩,虽是现在无凭无据不好证明她的身份,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让许家知道她就是失踪的扶荣公主,然后再去陛下那告大人一状,那大人这些年的谋划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可……
不对!
隋遇黑眸一转,就收起了剑鞘。
自己尚且能想到的事,大人怎会想不透,除非他早就识破这小孩的真实来历,是故意留她在此。
“莫非大人早就知晓那小孩的身份?”
隋遇见沈万安不语,心中就已然明确了答案。
沈万安眼眸微眯,低抿了口茶,缓缓道:“想杀她的人多了去了,留下她跟他们慢慢斗,岂不是快哉?”
他唇角的笑容越扩越灿,隋遇不寒而栗。
“若她有能力搅乱这盘局,也不算辜负这一命之恩。”
随遇问道:“若她没有呢?”
陡然间沈万安突然收了笑,眼底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凌厉。
“沈家向来不收无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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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密雨未休,岁州境外山路泥泞,许多商队已围困在驿站数日。得了闲的商贾伴着雷鸣轰闪在大厅内喧笑不断,觥筹交错间,酒香就顺着壁上的双鹤梅图一路蔓延。
楼上一道瘦削的身影却在窗前不住地踱来踱去。
这也是崔扶荣被困的第三日,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来算,扶生现已抵达岁州,可就算她此刻马不停蹄快马加鞭,也得再需三日才可进入岁州境内。
三日之隔能否追赶上尚且不提,眼下沈万安和隋遇像是铁了心的非要等到雨停才肯继续赶路,如若是再跟他们在此耽搁下去,怕是一切就真的太迟了。
崔扶荣揣紧怀中的匕首,快步挪到案前。
“添墨。”
一道凛冽的声音混着紫金香炉的薄薄云烟,在空中九曲盘旋一阵,才一处飘到崔扶荣的面前。
彼时的沈万安就端坐在案前,他本就生得眉目如画,双眸似水,一身青衫下走笔游龙,朵朵清莲就随着他腕间的起舞挥动迅速氤氲在纸间,再随着他指尖一抖落,似真带出一缕儿莲花幽香。
楼下喧闹不断,沈万安却仍心无旁骛摆弄着画作,再衬上一旁堆积古籍竹笺,将他映得是愈发清风霁月起来。
不像是来办差的,倒像是来修行的。
假把式!
崔扶荣心底一嗤,却一面磨着墨,一面谄媚道:“如今已快至冬月,小的都快忘了那满塘莲花究竟是什么模样,可今日远远一瞧大人的画作,似又真能嗅到真莲花清香般,只一眼便让人心旷神怡。”
她说完抬起眼,却见沈万安仍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仿若他的所有注意力还停留在笔下的莲花上般。
反倒是一旁的隋遇得意一扬眉,附和道:“小孩,你懂什么,大人可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崔扶荣手微微一顿。
沈万安虽被冠以罗刹之名,但人人皆知他不过是一介文官出身,殊不知他竟还习武,但转念一想她便也不再讶异,一个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怎么可能真没点武艺傍身呢?
只是眼下一个身手了得的隋遇就已经足够难以对付,再来一个深不可测的沈万安,她该如何逃离此处去救扶生?
她松开手中的砚台,擦了擦手转身替沈万安沏了杯茶:“大人饱读诗书不说竟还会习武,这天道实在不公,赐大人如此优越相貌就罢了,偏偏才华、武艺、德行也样样兼顾。”
她一面吹嘘着,一面又沏了另一盏茶递到隋遇面前,盈盈笑道:“随大哥也且尝尝这顾渚紫笋可还担得起茶中第一的美名?”
“好,我试试。”
隋遇一饮而尽后,沈万安终于停笔缓缓拿起茶盏,崔扶荣下意识拽紧了衣袖。
“小心,茶里有毒!”
就在薄唇要贴近杯壁的那一刹,伴随着一阵惊呼倏地一道白光闪过,只听哐啷一声沈万安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瞬时一分两半,而一支白尾箭矢随着推开的木门,就直挺挺插在楠木案前的那株清莲上。
正对蕊心,沈万安眉头一皱。
崔扶荣愤愤回过头,却见门口处的少年郎悠哉悠哉收起了弓弩。
“小孩,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