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就不劳烦少将军费心了。”
沈万安这逐客令实在是下得不留情面,许钧泽心中愤愤却也只得悻悻而出。
只要留得青山在,他又何惧没柴烧?
房门尽开,只剩下一店小二还干杵在原地。那小二许是被许钧泽出门的神情唬得厉害,呆若木鸡似地捧着手中的木碟,等到双腿挨了结实一脚过后,才身体猛然一抖,随即他手中的马蹄糕和酒水也因失了平衡连带着木碟直往地面狠狠砸去。
但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闪过,那马蹄糕在空中回着旋儿竟又稳稳落在盘中,而旁边那坛女儿红也在转了三圈后,老老实实立挺在碟中。
一枚不落,一滴不漏。
隋遇接稳木碟,朝小二不悦嚷了一声:“让你们备个糕点磨磨赠赠不说,还这么毛手毛脚的。”
他自顾拿起那坛女儿红,然后将剩余装着糕点的木碟塞到崔扶荣手中,示意她送到沈万安面前。
崔扶荣心跳如鼓,却还是笑吟吟接过:“这都在外冷了半晌了,要不小的再去给大人备份新的吧。”
沈万安笑而不语,崔扶荣只能照例将糕点递到他面前。
沈万安不紧不慢拿起一块马蹄糕,纤指高举的半盈透几乎与身下的楠木案几融为一体,又几乎是刹那,她似能够隐约透过糕点的香气,瞧出他眼中的晦暗。
崔扶荣下意识握紧了掖在袖口的匕首。
与此同时,小二的目光也顺着沈万安的动作挪到案前,待看清那残留的箭矢痕迹时登时脸色大变,直扑到案前惊慌道:“遭了遭了,这可是我们掌柜的最宝贝的桌子啊,这可该如何是好啊……要是被他知道,小的指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那小二的喊叫还拖着哭腔,听到耳里颇显扫兴,沈万安放下糕点,面露惋惜。
“罢了,只是可惜了这果子。”
才打开酒坛的隋遇也同样被扫了兴致,取出银两直接扔到小二面前:“去回了你家掌柜的,这些总够买他这张破桌子了吧。”
“够够够了,多谢大人,小的这就去差人再给您送些新的吃食来。”
小二一转眼就满脸喜色,揣好银两要撤那碟糕点时,却见沈万安突然抬手在木碟上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
新木音色干瘪,余音不足,听起来并不怎么悦耳。
小二一头雾水下了楼,唯有崔扶荣的额间突起了一层薄汗。
被困驿馆这几日里她时常在楼下转悠,除了打量商贩外,几道熟悉的人影也会时不时闯入她的视线中。她知晓依照许钧泽的性子,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便在昨夜舍弃了玉坠向掌柜的讨了些东西。
沈万安心思缜密,她断然不会直接下在茶水中,他嗜甜如命,日日都会进食些果子,近日犹爱马蹄糕,至于隋遇他好吃酒,一见便挪不开眼,但她所用之物并非为噬魂散,不过些寻常迷药罢了。
故意提出噬魂散不过是引许钧泽的人上钩,然后洗清嫌疑一表忠心,为后面制造可乘之机……
崔扶荣见隋遇又拎起酒坛,倏地一把夺过。
“好端端的你抢我酒做什么,啊~你这小孩不会也馋这口吧。”
“别吃冷酒,我帮你去热热。”
崔扶荣避开隋遇的贴近,捧着酒坛就慌忙下了楼,直到所有的酒水彻底被瓢泼大雨冲刷干净后,她颤抖的双手才略微松缓下来。
“嘶嘶——”
窸窣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她环顾一圈四周无异才快步跑回厨房。
“这边。”
须臾,一道瘦小的身影直接将她拉到一侧的夹道间:“放心,我早已打探好了,四处并无人跟来。”那小二一垂眸,许是也察觉出不当,又迅速松了手。
“方才实在是太险了,若是我再提早察觉出许钧泽的人马,也不至于一直被逼在廊外进退两难。”小二懊恼叹了口气,一把解下额巾,特属于少年的舒朗五官间就复原了几分矜贵:“本想借由着那一脚直接将木碟全部打翻,可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幸好那案前还残留着打斗痕迹,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就算隋遇不出手,沈万安怕是也早有察觉。”夹道逼仄昏暗,彼时遮住了大半面容的崔扶荣声音显得愈发冷冽,砸在地面似与屋外的雨声瞬时融为一体。
方才虽看似是有人扫了他们的兴致,可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出来沈万安应该已经察觉了异样,可若是依照他的脾性,既然识破了她的心思又为何不直接动手呢?
他杀她,岂不是信手捏来?
少年似乎也回味过来其中蹊跷,惊惶喃喃道:“那迷药无色无味极不易被人察觉,他又是从何而知,除非……”
“除非,他是故意引我下手的。”崔扶荣一语道破,心中茫然也自解了一半。
她能够如此顺利跟掌柜交换,自然不是因为她的举动有多么瞒天过海,而是沈万安有意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或许他早就料到许钧泽绝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任其滋事闹事再以静化动,将他自己摆在一个合理又正当的位置,既挫了许钧泽步步挑衅的威风,也警告了暗处数双蓄意作乱的手。
许家尚且不敢再幕后干预,那旁人又有何胆量暗箱操控呢?
她曾天真以为他会松口留下她,是因为对过往种种而产生的一丝怜悯,殊不知从头至尾她都只是一枚替他搅局的棋子罢了。
可怜悯也好,利用也罢,于她而言又有何异。
他既然暂未动手便也足以证明,现在的她对他而言还有一线价值,既有价值,她何不将其化为最大呢?
崔扶荣双拳紧握似已暗下决心,而面前之人脸色惊惶,急切抓住她的胳膊。
“阿荣,此人心思何等狡黠,你待在他身旁万万不可,不行,今日我必须带你回夕州!”
少年越想越觉不妙,拉着人就当真要往外面走:“阿荣,你听我说,只要到了夕州找到义父我们就安全了,义父向来最是疼爱你和扶生的,他一定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去救扶生。”
“毓哥哥,我不能走。”
崔毓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