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马车飞驰不断,车厢内沈万安不悦理了理褶皱的衣袖,如果他没有感知错的话,就在她跳下身的瞬间,还不忘伸手在他肩头上扭了两把。
不过只是拙劣小计罢了,不足为惧。
崔扶荣一脸天真望着车外的景致,藏在衣袖内的小手却牢牢握紧那把匕首。
要是她也有那么一身武艺何愁日后捅不烂他的肩膀。
小不忍则乱大谋。
二人各居一边心思各异,反倒是中央的那对母子才从惊吓之中缓过来,抽泣间便要磕头道谢。
“今日多谢各位恩公出手相救……”
沈万安见妇人要跪忙将人拦住:“是她救的你,不必谢我。”
崔扶荣心底嗤了一声他的惺惺作态,却还是维持着满脸笑意将妇人拉回原处:“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我记得从去岁冬月起便勒令禁止了斗兽场,可如今岁州怎还会有?”
崔扶荣这一问,妇人的涕泣愈发厉害起来。
“恩公有所不知,西洛王严令禁止私设斗兽场不假,可这斗兽场明面是秦老板所开,实际上还是背靠着岁州刺史才敢如此为非作歹,背靠太岁行事又有谁真敢出声阻拦呢?”
妇人边说边掩面痛哭,崔扶荣恼怒一拍大腿,许是又碰着身上的淤青,疼得她两处细眉直扭到一处。
“恩公你可是伤着要害了?”
崔扶荣登时脸一红:“无……无碍,我只是太气恼这群人太草芥人命!”
“谁让我们生来贱命一条,无本事便也只能任人欺凌罢了。”
“谁说你们生来卑贱!”
崔扶荣腾一下站起身,待至头磕梁柱后,这才捂着额头又安稳坐下,义正言辞补充道:“王侯将相无德配位也不过是草莽一个,身陷泥渠却不染尘埃生得一身浩然正气自也可称圣人,人生而不同,性格迥异,行举各异却不应有贵贱之分……”
她滔滔不绝,刻意将昔日夫子所传之道一并道出,她边说边用余光朝沈万安瞄去,待见他的手指果然微微一顿才了收回目光。
沈万安见人将目光收回这才按下心中恹恹,随意翻阅着竹笺,反倒是那妇人听得极其认真,虽是一知半解,但也能从零星几词中猜出大意,遂连连附和点着头。
待至天光露晓,车内便只剩下男孩均匀的呼吸声,妇人从怀中取出一白玉簪。那白玉簪虽说不上多么贵重,但胜在通体盈透,尤其在昏暗的车内,散出淡淡的一抹幽光。
妇人又低望了两眼玉簪,再一抬眼,便将那玉簪直往崔扶荣手中塞。
掌心一阵凉意袭来,崔扶荣这才回过神来,她打量着玉簪,双手不觉微微一颤,那玉簪尾部还雕着两朵兰花,这分明是她亲送予乳娘阿兰的簪子。
妇人见崔扶荣面色微变,开口解释道:“恩公莫怪,妾此番携小儿前往釉州身上的盘缠早已用尽,如今身上所剩值钱物件也只剩下这支玉簪,此簪是由妾阿姐相赠,听她提及本为公主所赏,想来也是件罕物,今日将其送予恩公以报救命之恩。”
昔日乳娘因救她而亡,今日所救之人竟为其胞妹,崔扶荣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但只一想到乳娘惨死的场景,又瞬时泪眼模糊起来。
那妇人似乎也瞧出异样,崔扶荣连忙逼回眼角的泪意。
“既是你阿姐所赠我岂能夺人所爱,这玉簪易碎你却维护得极好,想来素日里也是极其珍惜的,还请自己留下吧,也好做个挂念。”
崔扶荣摩挲了一下尾部的兰花,又将簪子郑重递回到妇人手中,妇人眼眶含泪,身子微抖。
崔扶荣见她欲要开口询问连忙岔开话题:“你们不是岁州之人怎会落入斗兽场……”
“此事说来话长……”
妇人一顿叙说下,崔扶荣大体知晓她们母子是来岁州探亲的,恰逢叛乱一事这才耽搁了些时日,孤儿寡母上路稍显露些钱财便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等到他们恢复意识后,就被困在斗兽场中成为了那群人的手中玩物。
崔扶荣怒骂了声人心不古,便将身上的剩余银两全都塞到妇人手中,妇人一再推辞,崔扶荣才指了指身旁闭眼小憩的沈万安,笑道:“快别跟我推辞了,你瞧有我们大人在还能愁我没银子使,就快些收下吧。”
其实她此话不假,沈万安冷漠归冷漠但在银钱方面倒是大度的很,她所给妇人那些都是她这些时日跑腿积攒下来的赏钱。
不过才升了小官便如此奢靡,真不愧日后能成为东篱一手遮天的最大佞臣,现在替他散财又何尝不是一桩义举呢?
崔扶荣越想往妇人怀中塞钱的手就越殷勤,那妇人又推辞了两下,但终也拗不过她只得收下。
大抵又行了十几里山路,在一庄户外妇人下了车,她领着余惊未散的男孩朝渐行渐远的马车不住地挥着胳膊。
“万望恩公一路顺遂。”
万望此行,一路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