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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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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意思是?”

沈万安不语,隋遇却意外看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无不后背一凉,自觉噤了声。

马车外小小一团身影就缩在一侧,手却不停挥扬着马鞭,直到暮色再沉,最后一丝天光彻底引落山头时,远处才有零星几处火光初显。

不等崔扶荣纵身下马,脖间已然一阵寒光闪过,兵刃早已抵在她的喉间,随后团团官兵就将她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者何人?”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只见一虬髯大汉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大汉扫了一眼崔扶荣很快便将视线挪在她身后的马车上,顶部铃铛一摇,风吹一角一个赫大的“沈”字便款款飘了下来。

大汉挥手止兵,随即朝马车方向恭敬施了一礼。

“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沈大人多多担待。”

大汉此声一出,身后小卒遂也收起了刀戈,尽管他们并不识得什么沈大人,也不知那沈大人到底是有多大的官,但还是照猫画虎跟着行了一礼。

崔扶荣已经来不及细想眼前的虬髯大汉为何会识得沈万安,又为何会对一个小官如此卑躬屈膝,她的目光全然被人群后那个消瘦的男孩所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男孩只有七八岁的模样,面容娟秀,嘴唇却白得吓人,通红一双小手提着满满一桶水踉踉跄跄朝火堆靠拢。他身上披着件不合身的旧大氅,随着孱弱肩膀的抖动大半都托在地上,在黄沙中拉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慢死了,慢死了。”

火堆旁一小兵不耐烦一嚷,随即大掌一挥直接将男孩手中的木桶夺去,男孩跌倒在一旁泪珠扑簌簌而落,又因那一推而动了气,直捂着胸口就剧烈咳了起来。

小兵见他久咳不止,骂骂咧咧走进帐内。

“真娘的晦气,偏生要带这么个病秧子回去。”

“你就消停会儿吧,人家好歹也是个世子。”

“狗屁世子,一到东篱指不定脑袋就搬了家……”

“……”

帐内骂声不断,男孩就瑟缩在一处紧紧抱着自己的臂膀,而远处观望了一切的崔扶荣死死握紧手中的缰绳,将嘴唇咬出一抹血色。

沈万安撩帘而下,见崔扶荣仍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便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等看到男孩埋头抽泣的模样便也心中了然。

虎落平阳尚且还被犬欺,何况只是一个孩子。

“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大汉的语气格外恭顺,他身子一倾,笑眼一眯,满脸的横肉就堆到一处。

沈万安不悦往后退了一寸:“扶生世子呢?”

“那病秧……”大汉见沈万安眉头一蹙,慌忙又改了口:“世子伤寒未愈想来现在帐内歇着呢。”

崔扶荣纵身一跃,快速跳下马车,高喊道:“大人您看那边!”她喊完直往远处一指,众人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虬髯大汉见崔扶生只蹲在地上,连忙一跑一哎呦凑到他面前:“哎呦,我的好世子啊,您怎么能在外面待着呢,快进账里歇着吧,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世子搀进去!”

崔扶生显然对他的关切不适,将身子缩得更紧了,活脱像只受惊的小兽抬起半个脑袋,拖着哭腔喊道:“你……你别过来!”

这一喊大汉未免有些挂不住面,他朝人群中一扫,一机灵的小兵便凑到崔扶生身旁劝道:“扶生世子现在可不是耍性子的时候,您可要为自己的身子保重啊,虽说现在西洛大不如从前,可这以后还等着世子您回去继承大统呢。”

小兵的声音尖溜溜的,崔扶生似触发了某个关键词,唰一下站起身:“少在这装模作样,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们害死父王母后,是你们害得阿姐下落不明,我跟你们拼了!”

崔扶生攥紧拳头便直接朝那小兵扑去,但他本就身子弱又生着病,便不出所料地扑了空。

大汉见此,忙凑到沈万安跟前,一脸委屈哀叹道:“大人也是亲眼瞧见了,这扶生世子喜怒无常,下官是真的拿他没有办法了,您说从这西洛到东篱一路颠簸的,要是真有个好歹,下官这可怎么跟陛下交差啊……”

大汉声音未落,那崔扶生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再次爬起身,昂起头呵斥道:“休要惺惺作态,有本事你就今日杀了我,给我个……”

激动的小脸在看到角落那双熟悉眼眸的瞬间就失了颜色,他怔在原地,喉间只卡着一句未叫出口的“阿姐”。

崔扶荣就那么静静望着崔扶生,仿若这世间万物,在顷刻间便停止了运转。

她的扶生,许久未见。

崔扶荣死死掐住不自主颤抖的手臂,直到指尖被掐出狠狠两道血痕时,她才微微动了一下,大汉见崔扶生不再吭声,哀怨声此起彼伏听得隋遇都有些厌烦起来。

要说此番押送质子回京确实并非一件易事,路生不说,一路还得提心吊胆,生怕半路就真杀出个程咬金来,可他区区一个小官吏哪能撑得了如此场面,只得将苦水在沈万安面前一一道尽。

沈万安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大汉的怨言,崔扶荣见机朝几个小卒塞了些银两,凑到崔扶生面前。

“阿……”

崔扶生半句未出便被崔扶荣一个眼神呵住,她将他拉到一角,弹了弹他肩上的灰尘,又抹干净他脸上的泪珠,压低了声音。

“你贵为世子岂能日日哭哭啼啼寻死腻活,此番前往东篱虽万事艰难,但这是你作为败国世子逃不开的宿命,兵家胜败皆乃常事,岂可因为一时不振,而一蹶不起!你是西洛的最后一丝希望,若眼下连你都动了其他念想,岂能对得起王宫内枉死的千万亡灵!”

崔扶生泣不成声,哽咽道:“阿姐,身为败将之子,你我皆得学会认命。难道我连去死的权利都没有吗?我又是何尝无辜啊……”

崔扶荣手一僵,心底犹被万千箭羽横穿,在那一瞬她只觉她就是这世间最残忍的刽子手。

从虬髯大汉对沈万安的百依百顺来看,崔扶生的动态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若按照她拼命想要甩开许钧泽却还是命定般撞见他来算,那么前世的沈万安也必定奉命暗中护送着扶生。只要有他在,押送之人会欺辱、戏弄扶生却不会真取了他的性命,那么前世扶生的死就只能是他自寻解脱。

崔扶荣并不否认,死于扶生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由、一种解脱,可若是今日他寻了短见,明日她自戕身亡,何以有脸面去见地下的双亲,又何以有脸面去见那些以命相护的故人?

他们生于王侯之家,受子民所仰,享万世尊容,岂只能为了一己私欲为所欲为,上一世因她的愚钝、她的固执所酿成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她岂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再次重现?

不,她决不能让一切再次重演。

他和她谁都没有资格去送死。

崔扶荣眼眸微动却还是横着心点了点头,她拉紧他身上的大氅,迅速将袖中的匕首塞到他怀中,小声嘱咐道:“此去艰辛,日后所受谩骂、屈辱定不可少,但阿姐永远与你同在。扶生,活下去,有朝一日阿姐定会回来接你。”

崔扶生身子微微一颤,但晦暗的眼眸中还是闪过一丝光亮。

“当真?”

“阿姐何时骗过你。”

她说罢快速收回手头也不回朝沈万安走去。

彼时沈万安的耐心已然全部殆尽,只剩下随遇去随意劝了两句又仔细叮嘱官吏给崔扶生换身衣服好生伺候着。

黑夜漫漫,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终在枯树前相汇,风吹起尘沙三尺,只听见身后传来咿呀的唱词。

“薄暮逼秋雨,落日楼头,鸿南渡,两悲鸣。

皎月攀栏起,浊酒盈瓯,香满袖,问清明……”

崔扶荣不必回头也知声音从何而起,她只抬起头,双拳紧抱躬身行了一礼。

“属下侞卿,见过大人。”

沈万安微微一怔,待他转过身之际,月色便笼在她身后,而身前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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