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沈万安开口,侞卿直接问道:“文王与许家之间到底还有什么瓜葛?”
沈万安一听不禁唇角一勾。
这点不足倒是让她自己给问了出来。
他回过身,缓缓道:“你不是已知晓许家要反,许钧泽要动手自是要挑最软的柿子。”他站起身就要朝外走去。
侞卿见他揶揄不肯认真作答,一时心急追了上去:“如今你我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一根绳?”沈万安重复了一遍,将目光落在自己胳膊蓦然间多出的那双手上,或许是因为那双手的主人太心思迫切,紧握的纤细指节上竟微微浮出一抹白意。
他冷眸一沉,拂开她的手,问道:“现今文王之死于你我而言,到底是对谁更有利一些?”
冷言锥骨,侞卿收回手,垂眸低声道:“是妾身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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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猝然薨逝,皇帝辍朝三日,亲自吊唁。沈万安为此也不得再称病日日忙于丧礼之中,前前后后约过月余才略得空闲。皇帝哀思郁郁寡寡,太后悲痛卧床不起,反倒是他与扶荣公主那桩原定于端午的婚期,歪打正着被顺延至次年。
至于文王之死,据悉他是在返回封地的马车内突然七窍流血,伏在女人身上精尽人亡的,皇帝知晓此事后大为震怒,但为了顾全皇室的颜面和文王的名节还是对外只称文王是抄写血经书元气大损,因孝而亡,追谥怀孝。
皇命一出,翰林院几位才子洋洋洒洒诗百行大加颂扬,一时之间文王名声迅速扭曲成了京内称赞、模仿的典范。
“姨娘,您要的酸梅渴水来了。”珠帘摇曳,只见桃心端着一玉碗款步走了进来。
要说桃心现今能够出现在春棠苑,此倒也得益于她和沈万安的那场对谈,打她故意爆出那封密封后,沈万安似乎就无声承认了一切,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此举过后沈万安非但没有追究她的四处打探的逾规,反而一反常态将桃心调至她院内,似仍有意让她继续追查下去。
“放那吧。”
侞卿应了一声,目光还落在手中的宣纸上,只见那纸上密密麻麻誊抄着大段大段的诗词,文风华丽,词藻堆砌,深怕旁人不知孝为何物。
侞卿愤然将那宣纸倒扣在桌前,桃心接过一阅,脸色登时骤变。
“狗屁不通!这能把死的吹成活的也就只有他们东篱人有这本事了,明明生前还是人人皆知的无赖,死了倒因为几张纸、几句话就成了人人称赞的孝子,简直胡闹!”
桃心越想越气,攥紧那诗词就要一把火点了:“奴婢这就去烧了这些晦气东西,姨娘也不必看了糟心东西而平白添怒。”
“不必,你烧了这几张也扭转不了乾坤,孰是孰非不过是仅凭他们一张尊口罢了。我只是如今感叹所谓帝王的手足情深也不过于此,一时赞名虽保全他的名声,可实际还不是做了那无名冤鬼,死得不清不白。”
“那也是他活该,身居高位却只知盛强凌弱,如此死了倒算是便宜他了!要说这世间无辜亡灵,我西洛枉死的万千子民才是那深山的孤魂野鬼……”
桃心一时激动头口而出,侞卿面色一凝,心头一震。
是啊,十年前三州反叛之际,多少无辜亡魂命丧沙场,她的父王、母后……包括如今那生不如死的扶生以及无数丧失双亲的残孤……
而她不仅不能为他们报仇雪恨,甚至连她自己都得缩在这个本不属于她的名字下,眼看着旁人替代着她的一切。似一拳深捣在棉絮上,让她大脑只麻木地充斥在一片虚无中。
“奴婢不是那意思,都是奴婢多嘴。”
“没有,你说的没错。”侞卿低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来来回回的女使、婆子,还是将心头的酸涩压下。
“如今不比在外,沈万安虽是容你进了春棠苑,但背地里却早已差人去寻香楼仔细打听了一番,幸好那妈妈并非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并没有被他收买,不然倘若他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你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现下他虽是疑你却苦无是实证,只能借着用人的由头往春棠苑又塞了一些人。这些话你我心知肚明即可,谨防隔墙有耳。”
桃心面颊微红,乖巧点了点头。
沈万安心思难测,若被他盯上自身难保不说还白白连累了公主,她这些年的隐忍岂不是都白费了。
窗外阴雨绵绵,淅淅沥沥的雨声就落在窗杦上,桃心抬头望去,眼底便只剩下一片空洞。等她再回过神时,只见侞卿蜷缩至小榻上,面色苍白,冷汗不止。
那是府中习武之人常见的旧疾,一至阴雨连绵之际浑身所有的关节便锥心刺骨,疼痛难忍。
“姨娘可是旧疾发作了,奴婢这就去找郎中。”
桃心慌里慌张就要往外走,却被屋内一道虚弱的声音拦下:“莫要惊扰众人,去打盆热水来!”
“姨娘!”
“去打盆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