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己救英雄?
这词亏得是她能够说出口的。
侞卿见他眉心不解,就知他定然还有些不自在,随即快速松了手。
空荡的衣袖间再没了那份束缚,沈万安依旧面无喜色,但他来不及细细思索这种无名的异样到底从何而起,一眨眼的功夫身前之人早已跑出五米之外,她一步三回眸,不忘催促道:“大人,您快点啊。”
临近晌午,北风刮得还没有那么紧,篱安街内来往的商贩络绎不绝,酒肆茶香凭楼而起,偶有几辆坠以鎏金之顶、四挂环佩锦幔的华车疾驰而去,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随即扩散,耳畔间便飘来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若她不曾见过倾州等地的荒凉,也不曾遇过破庙间骨瘦嶙峋的幼儿,想来也会被这一派祥和之色所迷惑吧。
侞卿不由放慢了脚步。
走在一旁的沈万安见她还目不斜视注视着眼前的辆马车,遂放慢了脚步,低声道:“三日后便是尚书大人的寿辰,这些个怜人都是各家大人为讨好他所送去的,你方才所见那辆,若我没猜错的话应出自许均泽之手。”
沈万安话音刚落,自东向西又奔来三辆马车,与前方的哄笑所不同,这次她分明能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那声音极其稚嫩,似一株还淬着晨露不曾舒展开嫩苗,听得就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幼女的声音。”
侞卿一声低喃,沈万安的脚步也跟着一顿,但很快又朝前方继续走去:“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就算是她今日不惜暴露身份,上前侥幸救回了那个女孩,谁又敢担保明日不会再多出几个来?
这朱门里面的规矩远还轮不到她来改变……
至少不是现在。
她抬眼又多瞧了眼那辆马车,眼底翻涌的墨色似乎要将一切都吞并,然后牢牢印记在自己的脑海间。
她心一沉,立即追上了沈万安的步伐。
醉玉斋的生意正是最为繁忙之际,大厅里人声鼎沸,一眼尖的小厮在一众觥筹交错间一眼就瞧见了沈万安踏进了门,立即躬身迎来过来。
“沈相爷,您二楼雅间请。”
与大厅的喧闹不同,二楼静谧又宽敞,两人相对而坐,依旧隔着一条杳杳银河,至于方才之事,都选择了缄默不语。
侞卿食不知味埋头吃着饭,耳畔间环绕的却还是那女孩的啜泣声,她下意识将嘴里的竹笋咬得吱吱作响。
沈万安见她心不在焉地只夹两筷子蔬菜,便将面前的凤尾鱼翅往她身前推了推,直至白玉瓷盘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这才回过神来。
沈万安率先放下了筷子:“原来你的舍已救义,就是这一桌菜肴?”
“这醉玉斋的菜肴在京都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妾身难得大度一遭请大人吃这一回,怎么不算是舍己救义呢。”
若非今日是她将他拉出来的,她定然不会请他来这醉玉斋,就拿眼前这小小汤羹来论,不过两口便可轻易入肚,不等品出滋味,却可顶寻常人家七日的开销用度,这岂能不让她心在滴血。
侞卿眉头一皱,索性又多夹了几筷子。
沈万安又道:“知道的以为你是喜欢吃这醉玉斋的菜肴,不知道还以为是相府苛待了你,昨个不是才赏了你些宝贝,今早厢房内可就只剩下几支簪子和那颗明珠了,你可别说那些个全都用来请我吃这顿饭了。”
侞卿蓦然双颊微红,不满嘟囔着:“那银子自然是别有用处,大人又不是不知妾身昨夜去了何处,那银子的去向大人心底跟明镜似的,又何必在此明知故问。
再说,大人明明嘴上说是赠予妾身的奖赏,可还不是背地里盘算着少了些什么,那往后皆如此,那妾身下次断然不敢收大人的一分一厘奖赏了,省得日后还要秋后算账,白白惹了一身的猜忌与嘲弄。”
她几乎是不带一丝停顿,一口气说完。
沈万安有些无奈:“我才说一句,你这就有无数句在等着反驳,我看是我不敢再多言才是。”
“妾身不敢,妾身可没这意思,这些可都是大人自己猜的,妾身不接这脏水。”
她嘴上一口一个不敢,埋在汤碗间的眉宇早就泄露了三分得意,沈万安虽是不爽那神态,但与方才的冷漠相比,眼下似乎也显现有几分别样的娇俏。
沈万安不禁笑出了声:“我竟不知这世间还有你不敢的事。”
侞卿被这笑声一呛,低咳之际面前就多了一条帕子,那熟悉的莲花香气也慢慢渡到鼻尖。
她想到过沈万安会如何厉声呵斥她滚出醉玉斋,而她又如何破窗而出仓皇而逃,可千算万算唯独没料到眼前会是一张言笑晏晏的脸。
不同于以往的笑里藏针,那一瞬,她似乎真的有一种他是发自肺腑之笑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