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冰冷污浊的泥沼,每一次挣扎都带来刺骨的疼痛和更深的窒息。肩头的伤口不再仅仅是灼痛,而是一种阴寒的、仿佛有无数细小毒虫在啃噬骨髓的麻痒与剧痛交织,顺着经脉蔓延,让她的视野明暗交替,耳边充斥着嗡鸣和自己粗重困难的呼吸声。
就在身体彻底失去控制,即将向那散发着腐臭的地下河栽倒的瞬间,一股并不温柔、却异常稳定的力量扶住了她。那力道精准地扼住了她倾倒的势头,同时,另一只手带着某种微凉的药膏,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她不断渗出黑血的肩胛伤口上。
刺痛!短暂的麻痹之后是更加剧烈的刺痛,仿佛伤口被烙铁烫过一般,但那股阴寒的麻痒感似乎被暂时压制住了。
“嘘……别出声……”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奇特金属摩擦质感的沙哑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尽管音色伪装过,烬还是一瞬间辨认出了对方。
千面?!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她一直在跟踪自己?那个陷阱,她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毒素和重伤带来的虚弱让她连开口质问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凭借着最后一丝清醒和深入骨髓的警惕,强迫自己没有完全昏厥过去,任由对方半拖半扶地带着她,没入旁边一个更加隐蔽、更加黑暗的狭窄岔道。
脚步声在湿滑的石壁间回荡,被刻意放得很轻。千面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支撑着烬的手臂稳定而有力,另一只手则时不时地在岔道石壁上摸索着,似乎在寻找着某种标记或机关。她们在迷宫般的地下水道中穿行,周围是令人作呕的气味、滴水的声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水流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移动的怪异回音。
烬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快速流逝,肩头的疼痛虽然被药膏暂时缓解,但毒素的侵蚀并未停止,寒意从四肢百骸深处渗出。她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至少要知道千面要带她去哪里。她奋力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让她模糊的视野稍微清晰了一瞬。
她看到千面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布满苔藓的石壁前停下,用一种复杂的手法按动了石壁上几处微小的凸起。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石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入口。里面吹出的风带着一股干燥、略带陈腐却远比外面水道干净的气息。
千面没有丝毫犹豫,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烬,闪身进入了密门。在她们进入后,石壁又无声地合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门后是一段向下的石阶,同样狭窄而陡峭。千面几乎是半抱着烬走下去的。石阶尽头,是一个不大的、用石头砌成的干燥房间。房间里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以及墙角堆放的一些箱子和陶罐。一盏发出昏黄光芒、没有丝毫烟气的奇特油灯悬挂在房间中央,驱散了黑暗,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千面将烬放在木板床上,动作依旧谈不上温柔,却十分利落。她没有理会烬几乎涣散的目光,径自走到墙角的箱子旁,打开其中一个,拿出了一套干净的布料、数个大小不一的瓷瓶以及一些造型奇特的金属工具,看起来像是某种外科手术器械。
“别乱动,也别试图反抗。”千面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恢复了几分之前的沙哑,“你中的是‘蚀骨凝血散’混合了至少三种地下沼泽的瘴毒,鬼叟给你的那些草药只能暂时吊住你的命。不想变成一具失去神智、只能凭本能撕咬血肉的毒尸,就老实点。”
她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张覆盖了上半张脸的薄面具,露出的下巴线条紧绷。她走到床边,不由分说地撕开了烬肩头已经浸透黑血的衣物。
当看到那狰狞的伤口以及周围蔓延的、如同黑色蛛网般的毒素纹路时,即使隔着面具,烬也能感觉到千面目光的凝重。
“真够狠的……居然让你活到了现在。”千面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动作迅速地开始处理伤口。
她先是用一种带有刺鼻气味的药水清洗伤口,那药水接触到毒素,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并冒起难闻的青烟,带来难以言喻的剧痛,让半昏迷的烬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紧接着,千面拿起一把薄如蝉翼、闪烁着寒光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割开了伤口周围发黑坏死的皮肉,黑紫色的毒血立刻涌了出来。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每一刀都恰到好处,既清除了大部分坏死组织,又最大限度地避免了伤及主要的经脉。
然后,她拿出另一个瓷瓶,倒出一些绿色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上。药膏所过之处,剧痛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舒缓的感觉,毒素蔓延的速度似乎也被遏制住了。
最后,她用干净的布料仔细地包扎好伤口,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冷静得如同在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做完这一切,千面才后退一步,仔细观察着烬的脸色。毒素虽然被暂时控制,但烬失血过多,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千面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皮水袋,走到床边,扶起烬的头,将水袋凑到她干裂的嘴唇边:“喝下去,补充点水分。”
袋子里并非清水,而是一种带着淡淡药味的温热液体,流入喉咙后,化作一股暖流,迅速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烬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明了一些。
“为……为什么救我?”烬用尽全力,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眼。她不相信千面会有那么好心。她们之间,只有交易。
千面放下水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死了,我的交易对象就没了。鬼叟留下的那个布包里的东西,还没完全解析出来,我需要你活着提供更多的线索。而且……”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对鸦眼塔里发生的事情,也很感兴趣。特别是…那块‘镇魂玉’的出现,以及那个突然变得‘清醒’的杀手。”
烬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千面对一切了如指掌。她当时也在附近?还是说,她在塔底留下了某种监视手段?
“那张图纸……是陷阱?”烬追问道。这个问题,她必须弄清楚。
“是,也不是。”千面模棱两可地回答,“图纸是真的,鸦眼塔和下面的‘骸坑’也是真的。只不过,有人比我们更早盯上了那里,也料到了你会去。他们顺水推舟,布下了那个杀局。”
“是谁?”
“主导者,应该就是你在塔底听到的那个‘沙哑声音’。”千面说道,“他的身份,我暂时还没查清,只知道他行事诡秘,手段狠辣,似乎与玄天司的瑶光殿高层,甚至更深处的一些势力有所关联。追杀你的缚灵骷,以及那个拿着‘蚀骨粉’偷袭你的杀手,多半也是他派出的。他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杀你,更像是…为了鸦眼塔下面的某种东西,或者说,是为了验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