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谢谢姐姐!”赖檬说了个日期,司清焰愕然地发现,那一天恰好是她母亲出殡的日子。
母亲没能来得及陪女孩度过11岁的生日。
“姐姐,我想和妈妈一起吃生日蛋糕。”但女孩想跟母亲一起过生日。
这话一下子揉碎了司清焰的心。
她很想告诉赖檬,妈妈已经不在了,不是李阿姨所说的那样只是“离开几天”,但就在这时,小王过来通知说可以过去看了。
这是司清焰第二次看时渊洺工作。
也许因为死者是病死的,尽管她比之前的死者年轻几十岁,但面容却十分憔悴,脸色很奇怪,嘴角耷拉得更明显,病痛的痕迹也显而易见,表情透出一股死亡前的挣扎。
一阵不适从胃部涌上来,司清焰想紧握着拳头,才意识到自己牵着赖檬的小手。
而赖檬直勾勾地看着,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妈妈就会消失。
司清焰决定往下看,因为有赖檬陪着。
而整个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令人难受。
因为司清焰不自觉地被时渊洺的神情所吸引。
很有意思的是,开始这样的工作时,时渊洺并没有一脸严肃,反倒和平时的表情一样,而且语调依旧轻松自然。
有种让人镇定的能量。
这让司清焰很快放松了下来,和上次一样不那么紧绷着身心了。
等时渊洺完全进入工作状态时,他开始变得很忘我,从容又专注地工作着,周遭的人和事与他无关了。
司清焰感到一股隐秘的警觉,下意识地让自己不能呼吸得太重,不能惊扰那只老虎。
这感觉有点没来由的荒谬,但司清焰还想着更荒唐的事。
时渊洺整理得很细致,细致到她觉得遗体已经很美了,但烦琐的工作还远没有结束,很多细节的处理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上次看的时候,她其实没有看得很仔细。
这次看得细,所以脑海里就会不停地问:这样做有必要吗?有变化吗?有意义吗?
她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吃惊,居然会对如此庄严的工作产生质疑。
可更令她吃惊的是,这份质疑消散得相当快。
因为时渊洺平和的神情告诉了她答案。
他对待这份工作一丝不苟,却也不刻意去强调它的特殊。没有高高在上,没有故作神秘,只是安静地、认真地完成手头的工作。
和其他工作一样,平凡得让人心安。
司清焰的疑虑,就这样被这份平凡给不平凡地打散了。
这样细致的工作的确是有必要的;它当然带来了变化,也很有意义。
因为赖檬已经完全理解了时渊洺正在做的事,她的身体还下意识地前倾,明显想要靠近点再看清楚一些,可还是很听话地保持安静观看,没有贸然打扰。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妈好美,好美,好美。
她还很小声地说了出来,刚好被司清焰听见了。
以前,司清焰很不喜欢祭祀,当然也包括葬礼。
她觉得这些事占据了人们太多时间,觉得一切都只是形式,顶多的作用就是给人社交。
不能填饱肚子,反而消耗心力。那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司清焰总是质疑这些仪式,但今天突然有了不同的感受。
而且按照乡里习俗,入殓师除了整理遗容,还要为遗体穿上特定的衣服,并且要在额头与眉头上画上符号。
如果是在城市里,入殓师或许不必做这些额外的事,甚至可以拒绝,交由家属自行处理。
但时渊洺没有拒绝。
他尊重这一切,平静而不带批判地接受。
司清焰了解他,知道他是个科学主义者、理性主义者、极简主义者。他不迷信,也不担忧不遵循这些习俗会带来什么不好的事,所以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时渊洺接受它,是在真诚地对待他人的信仰。
他包容一切。
而且她非常确定一件事:他不会因为她与赖檬或其他人的目光而感到丝毫不自在。
他是那么从容、自洽、舒缓地做着本职工作,也是在坚定着自己的信仰。
工作结束后,有那么十几秒钟,整个房间陷入了完全的安宁与寂静,随后被赖檬突如其来的哭声打破。
小王吓得以为自己犯了错,而时渊洺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尔后目光转向了司清焰。
司清焰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立刻蹲下来关切地询问情况。
可赖檬只是一直哭,不是吓哭的,也不是难过或悲伤,而是因为她这个年纪还无法说清的感动。
她嘴里在喃喃地重复些什么,司清焰仔细地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
一下子,她也有点哽咽了。
“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赖檬其实是知道的,妈妈已经死了,“我要记住美丽的妈妈。”
司清焰用力地抱紧赖檬,却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