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映池,微风中春意融融。江禾正在以一石弓射箭,看到临水轩中出现了成嘉樾的身影,发出的箭罕见的脱了靶,连忙放下弓箭走了过去。
成嘉樾面色如常,从篮中拿出一块绣布,上面的图案是鹤鹿同春,十分应景。
“好看吗?”
“你一个多月没来了。”他们都从书院结业,日常只得成嘉樾来临水轩时能见上面,说上几句。可自打上街回来,她一直没来临水轩。
“这一块做成个砚屏大小正好,你应该会吧?送你的。”
江禾接了过来,松柏下有一块石,石上站着丹顶仙鹤,石下是一只梅花鹿,四周开着四色芍药,这一幅从构图、配色到针法,都堪称精品,在市面上恐怕能卖到两贯。如今她的技艺算是学有所成。
江禾拿着绣布发呆的功夫,成嘉樾又拿起针线绣上了,头都不抬一下。
“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江禾问过姚华,得知成嘉樾并没有生病,但他还是想亲口问一问。
“没有啊。”
老爷夫人安好,各院都安好。江禾又想了想,“你生我气了吗?”
成嘉樾刚摇了下头,突然轻哼一声,指尖冒出个血珠。江禾急忙上前,成嘉樾笑道:“没事,常如此。”用手帕擦了又拿起了针,“刚还送你礼物呢,好端端生什么气。”
江禾迈进临水轩的脚又退了回来,将绣布揣进怀里,捧出一个好大的布包递给她。
“我也有东西送你。”
打开之后,是一套天鹅竹编盘,共三个由大到小叠在一起,天鹅颈弯曲流畅,两侧翅膀围住盘身,十分生动优雅。
“真好看,这是你做的吗?”
“嗯,可以用来放刺绣的这些用具。”
“你手真巧,而且总是知道我喜欢什么。”
“愿你常开怀。”成嘉樾有着世上最动人的笑容,江禾愿尽自己所能让她喜悦常笑,这是江禾心底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成嘉樾将绣布、针线、剪刀、绣绷等等都一一腾挪到天鹅盘内,最小的放工具,中间的放绣线,最大的放绣布绣绷,果然有序。成嘉樾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然而很快却又黯淡下来。
“孙妈妈有心定下翠然娘子,我该恭喜你。”
姚华爱八卦,回到园中逮了个机会问了孙妈妈,孙妈妈原本不想提,禁不住她缠磨就说了出来。
这并不是江禾本意,他四处干零活,给赵老板扛过几次面袋子,又见他儿子读书,就随口讲了几句。后来赵老板三番五次喊他去吃饭,都是为了赵皓然的功课,又谈起女儿想学个手艺在店前支个摊,江禾便推荐到自己阿娘那学,这么一来二去关系近了些。
赵老板和孙妈妈提过想两家结亲,孙妈妈心里觉得不错,问了江禾,江禾拒绝了。
成嘉樾见江禾不说话,该是默认了。笑了笑,继续道:“外婆说姚华家里也给定了,只是现在年纪小,再过两年就嫁到京城去。我偷偷问了姚华是什么人,她说是她的表兄,她有六个表兄,这个是她自己挑的,现在京城跟父亲卖布料,人长得端正又机灵,姚华很中意。”
“能够自己选一个满意的夫婿,不可谓不圆满。可是姚华又哭了,她说舍不得我,”成嘉樾眼眶也红了,“大家一起在书院,那些玩闹声犹在耳边,转眼间竟各自定了婚事,世上果然是没有不散的筵席。”成嘉樾摸着竹编的天鹅,深深叹气,很快他们便再不能如此互送礼物、相聚畅谈。
江禾听她将笄之年,却做伤感之语,而自己无力开解,她说的本就是他们无力之事。
“又听我抱怨了这些,你继续练吧,我也该忙起来,正给璇儿做个风帽,等过年回来刚好能戴。”
江禾依她所言,拿起了弓箭,可脱弦的箭却接连不能正中。罢了,心不静,练什么都难成。江禾又放下弓箭,抬步走进临水轩,在成嘉樾对面坐了下来。
“咦?你终于肯进来说话啦?”
“再给我讲讲故事好吗?什么都好。”
成嘉樾知道江禾是在用他的方式宽慰她,打起精神笑道:“我最喜欢柳毅传了,你听过没有?”
“没有。”江禾有些印象,但还是想听她讲。
“有一个书生名叫柳毅,他考科举落了第,回家之前要去泾阳与朋友告别,在路上遇到一位妇人,这位妇人长得很美,穿着破旧,看起来很难过。柳毅问道:‘你有何难过之事,委屈至此?’妇人哭着回答:‘我本是洞庭龙王的女儿……’”
成嘉樾声音甜脆,讲起故事声色并茂,江禾听得十分入神。正巧姚华来送茶,也听得舍不得走。有两个忠实听众坐在眼前,成嘉樾自然讲得越发生动,不防手中的线打了死结也顾不上,直到讲完才费劲拆解开。
转眼到了八月底,成嘉樾的生辰,一早正精心打扮,就见姚华就拿回来一个画卷,“娘子,孙妈妈带过来的,是时丰的贺礼。”
“我看看。”
成嘉樾在桌上铺陈开,竟还很长,并排画了三幅画,一幅是广阔水边柳树依依,唯有一棵社橘,一个青衣书生背身站在岸上;一幅是深水之下,珊瑚环绕,台阁相向,门户千万;一幅是一条脖戴镣铐的红色巨龙盘旋空中,四周火舌蔓延。
成嘉樾开怀地笑起来:“时丰画大物还成,画到精细处就不敢下笔了。你看这第一幅,好不容易出现了柳毅,还是背着身的。我给外公看看去。”
成嘉樾卷起画卷跑到了书院门口,吕铸正闭目养神,悠哉地听着小书生们早读,成嘉樾在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吕铸睁眼,索性抱着画卷径直走到外公书案前。书生们见状不敢停下早读,却有大胆调皮的孩子喊了一声“师姐”。吕铸一睁眼见成嘉樾在眼前,拍了拍书案喝道:“不许停。”对成嘉樾低声质问:“你来这做什么?”
成嘉樾将画卷在书案上铺开,低声道:“外公你看,画得如何?”
吕铸俯身细看,满意地嗯了一声,“下笔遒劲有力,画面气势恢宏,却只是画故事场景,透着孩子气。是江禾之作?”
“什么都瞒不过外公。对了,他现在有字叫时丰。”
吕铸咂摸着这两字,赞赏地点点头,“有他的风骨。把画留下,我给孩子们看一看。”
“不要嘛,这是我的生辰礼,给我弄坏了怎么办?”
“放心,外公给你保管好,散了学我亲自给你送去。”
“那好吧,外公可一定完好地还我。我走了。”
晚上吕铸果然将画卷完璧归赵。又赶上成嘉樾生辰,孙妈妈做了一桌好菜,吕铸高兴之余赏了孙妈妈两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