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天call 8*,其实也还好啦。”
看来是一些点头之交之间的问候。
阮仲嘉跟在后面,遇到有人时安静地候在一旁,等到骆应雯应酬完毕,继续横穿整个电视城。
没想到一路上都有人上前打招呼,看得出来对方人缘很好。
进入大化妆间,阮仲嘉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化妆柜一字排开,分了好几行,头上老旧铝扣板挂着不甚灵光的长光管,不过这么多化妆镜的灯泡足以亮得人眼睛疼,诺大的空间更显敞亮。
已经有人在做造型,几个挂着戏服的推车零散分布在化妆镜旁。
骆应雯带他走到角落,那里已经有人在上妆。
女人放松地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脸让化妆师给她上粉底,眼睛闭着,旁边助手坐在矮一点的圆凳上,正小声给她念着剧本。
察觉骆应雯的到来,助手坐直身子叫他,他摆摆手,示意对方继续忙,自己拉开了椅子。
阮仲嘉很有眼色地学着隔壁的助手也拉了一张凳子坐在骆应雯旁边,又帮忙将背包放在一旁,打开纸袋。
咖啡和汉堡包的香味飘散开来,旁边女人睁眼。
“早晨啊Keith,吃什么这么香。”
“Annie姐早,”骆应雯答她,“太饿了,回来的时候忍不住买了麦当劳。”
还没贴双眼皮贴的眼睛一瞄,正好盯着阮仲嘉剥开汉堡包纸的手,“没想到你也赶这种潮流。”
还想说什么,化妆师柔声让Annie闭眼好画眼线,她只好悠悠地把话说完,“下次别买谭仔就好,那玩意味道大。”
一定一定,骆应雯笑着应道。然后背过身,俯身在纸袋里翻找自己的那份,顺带朝阮仲嘉挤眉弄眼。
陆续又有好几个剧组的人进来,大化妆间逐渐变得热闹。
差点要把你扔出去。骆应雯看着阮仲嘉,用气声说着。
阮仲嘉吐吐舌头。
两个人静静地吃完早餐,一日限定助手学得很快,赶在化妆师摊开笔帘之前将台面收拾好,扔到外面垃圾桶,还煞有介事地和清洁阿姐闲聊几句,回来的时候骆应雯已经化好妆。
他的妆上得简单,只是均匀了肤色,修整过眉形,用一点my lips but better的唇膏,看上去更有精神。
原本柔顺的头发经过造型师的巧手,逐渐变成惯常见到的精致发型。
阮仲嘉看得出神。
记忆里自己涂抹白色油彩的脸与镜子里骆应雯化过妆的脸彷彿隔着时空重合起来。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鼻边好像还能嗅到旧式化妆品特殊的气味。
那种刨花胶混合矿物油的,蜡味和幽幽的酸味混合的味道。
老前辈总是调侃那叫“戏味”。
好多年前,阮仲嘉也曾经坐在这种位置。
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登台,是13岁那年的中秋节。
新希粤剧团除了平时的巡演,还会承接康文署举办的特别演出活动,旨在回馈大众。
那一年在高山剧场演出,选的剧目是《搜书院》,讲述镇台府的丫鬟翠莲与书院学生因捡风筝结缘,最后冲破藩篱双宿双飞的故事。
他的声线偏冷,通透,因此稍微作了改动,唱起来倒有种不屈的韧性,对于一个具有反抗精神的角色来说,可以算是一种别具新鲜感的演绎方式。
通过之前剧团的定期演出,他的表演也收获了坊间不少好评。
对他来说,“翠莲”是他个人戏曲生涯里面第一个通过主动思考去提高完成度的角色,也让一开始对他演女角众说纷纭的网友改观。
剧院官方账号发布的演出视频底下,关于他的评价逐渐往好处发展。
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塑造更多角色的时候,变声期到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偶尔会以为是感冒或者喉咙发炎导致唱戏的时候发声持久力变弱,高音部分发挥不稳定。
后来家庭医生上门检查,才将情况告知外婆。
“打针吗?”
不打,意味着阮仲嘉的声音会逐渐沙哑,破音,然后最终变成难以预料的样子,与现在判若两人。
打,那就是用他的身体状况去延长职业生涯。
直到现在,阮仲嘉都没有问过外婆,当初为什么非要他学唱乾旦。
明明他是个男生,明知道他身上始终会有某种变化发生。
所以强撑到高山剧场那次演出,身量修长,眉目如画的阮仲嘉站在台上,唱:
“方才听你念诗篇
我感怀身世
不觉暗自凄然
那风——”
拉腔上不去了。
镁光灯的光线自上成束打在身上,像一口巨大的密封罩,将他罩得密不透风,似要缺氧。
秾丽的妆容几乎掩饰不住他的慌张。
举目四望,观众席一片漆黑,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声带。痒,撕裂一般,那瞬间耳里似乎有很轻微的嗡鸣。
丝竹声依旧。
心跳逐渐如擂鼓,鼓点和嗡鸣渐强。
他强作镇定,背脊却冷汗直冒。
“滚下去吧!”
“什么玩意!”
“搞什么啊!”
那风筝
可叹佢摆布由人
13岁那年,线断了。
“诶我问好几次了,有没有人看到过我那卷改戏服的线啊!”
一声大吼让阮仲嘉思绪回笼,自己还维持着坐在小板凳上托腮看着骆应雯做造型的姿势,莫名就有点尴尬。
往声源看去,附近站着个脾气不太好的工作人员,旁边化妆的Annie已经离开了。
造型师正给骆应雯头上喷定型剂,灯光下夹杂着香精味的雾无所遁形,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大化妆间就是这样的,鱼龙混杂,大家都很忙,忍耐一下。”
骆应雯微微侧头,看他的眼神尽是安抚。
“走吧,助手,去拍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