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阮仲嘉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从小到大,只说过一两次话的人多了去了。
做这一行的人多如牛毛,即使今天上位了、爆红了,也很难保证一直如此,更何况默默无名的其实占大多数,多的是半路转行去卖保险的。
他没有问过Keith的中文名,也没想过问。言谈之间,他也疑惑过到底对方是不是电视台的人,不过后来想想,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天会干脆赴约,仅仅是自己的叛逆心作祟,想试试做点什么,稍微越一下轨。
这种不痛不痒的相遇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眼下更重要的是该怎么克服心底的排斥,重新走进剧团。
一轮排练结束,青霞端着保温杯小啜两口,踱到阮仲嘉身边,转了一圈。
“哇,真没想到你会回来,眨眼就这么大了!”青霞眼睛瞪得老大,左右看看,见阮仲嘉比从前出落得标致,笑意盈盈。
她为人豪爽,阮仲嘉小时候在剧团里最喜欢和她玩,再次见面,也觉得亲切感顿生。
他说:“我该叫你青霞姐姐还是师妹好?”
青霞摆了摆手,“师妹吧,显得我年轻些,听起来感觉脸上的斑都变淡了——而且可以跟人讲我有个好帅的师兄,他小时候我还抱过。”
轻易就将阮仲嘉逗笑。
端详了他好一会,又说,“回来了好啊,还唱吗?”
青霞倒是一点都不见外,“我感觉你现在化了妆应该更好看了!要不要试试看?来啊师妹帮你打扮打扮!”
这下好了,阮仲嘉都不知道怎么拒绝,虽然他迟迟早早都要回归的,外婆带他来本也就想着让他适应适应,没想过突然杀出一个青霞来,推推搡搡间他就坐到了化妆镜前。
戏曲演员的妆容一般由自己负责,每个入行的演员都有自己的一套化妆习惯,就连阮仲嘉小时候也尝试过给自己上妆。
“这些年还有练功吗?”
青霞拿了自己的行头过来,压根不等他回答又说,“我那套洗过还没用,先给你试试。”
这次是自己真正坐在镜前,阮仲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起骆应雯。
“先上粉?”
“啊……好的。”
思绪再一次被打断,阮仲嘉却庆幸有这么一个性子活跃的青霞在身边,轻易就将自己从胡思乱想的境地拽回现实,不会去想有的没的。
青霞熟练地给阮仲嘉套上发网,贴胶带,手法极快。
阮仲嘉虽然长开了,但是轮廓线条柔和温润,鼻挺直而纤巧,唇厚薄恰到好处。
多一分太锋利,少一分又会显得媚相,而他好像天生就吃这行饭一样,样样长到了最合适的程度。
戏曲妆粉底偏白,打好底之后,镜中人仿佛戴上一张面具,他的眼型古典,看起来就像一尊神情悲悯的泥胎。
“然后是胭脂,”手在阮仲嘉轮廓上比划了一下,她说,“脸型真好看,你做长平公主说不定会吸引一大帮粉丝。”
“你太夸张了。”被她夸得不好意思,阮仲嘉只好自谦。
“化完看看不就知道了,我给你用一下桃红色的胭脂,比红色的俏丽。”
化妆刷蘸上桃粉色的胭脂,很浓烈的色彩,自眉毛底下一路往太阳穴描出一条明晰的分界线,再连接眉头和鼻翼,然后用指腹将整个区域的颜色拍至脸颊,往下半边脸过度成淡淡的粉。
上扬的眼尾一下就将妆容里的艳勾出来,偏偏他眼神清澈端正,又削弱了色彩里的轻佻。
“看,就是这个味儿*。”
描眉,画上夸张的眼线以便眼部做动作时突出动势,接着用布带勒紧额头,重新换两块胶带将眉毛提上去,再将额贴一簇簇贴上额头,添上鬓角,妆面就几乎完成了。
见对方拿起笔想帮自己画唇,阮仲嘉连忙接过,“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总觉得描唇是很私密的一件事。
他的下唇饱满,中间有一道竖着的、浅浅的沟,以往只有自己画的时候才会特地弱化这处,小心描画修饰成古典的样式,看起来没那么……欲。
“一眨眼我女儿都快要读大学了。”
青霞站在他身后,一边装上发髻一边说。
话题有点突然,阮仲嘉还是接话,“是吗,她多大了?”
“明年就考dse……但是我总觉得她还小,好像昨天才刚刚分房睡。她小时候很怕黑,常常跟我说因为怕黑,睡觉的时候都要用被子蒙住头。”
她给插到头上的珠钗调整位置。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就不怕了,我问她为什么呀,她说,有一晚我实在太害怕了,害怕到开始思考鬼能对我做什么,想了半天,大不了就是把我也变成鬼,我要是做鬼了就和它们打一架,于是我干脆坐起来将被子掀开。”
她手里的金累丝步摇是一只振翅凤凰的造型,前头衔着的宝石会随着步伐颤颤巍巍地摇晃,只会用在特定几出戏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