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百姓守山,所以高校尉才要夜探因陈。”
症结被执嫣一语道破,固荣轻咳几声,先一步上行。
高骏用了五成力道,掐得执嫣眼中泛出泪意。
“我的佩囊落在山上了。”她抚着胸口,见他不语,又补充道,“就是被你抢走的那个。”
乍见她泪眼盈盈,高骏本欲应下寻佩囊之事,听到后半句,猛然住嘴,转身跨步跟上固荣。
执嫣勉力跟上,低头喘息之际,看到地上凌乱的蹄印。
蹄印之外,马车辙痕深陷,土中还掺着几点粟米和干草。痕迹自北坡而上,直往西去,正是一线天的方向。
爬上平坡,执嫣听到蹄音轻动,固荣不知何时已送马上山。
高骏跨坐在白玉骢上,悠悠望她:“你若现在下山,还能赶得及坐上程家的马车。”
固荣附和道:“佩囊老大会找的,公主您先回吧!”
执嫣心知山中定然藏着什么秘密,否则他二人也不会漏夜上山,白日又再次折返。
忆起固荣拿走的舆图残卷,执嫣不由猜想,种种异样,或许与山舆图有关。
高骏想让她知难而退,她却不能就此下山。
“佩囊于我至关重要,高校尉若不愿同行,我便一步步走过去。”
见她如此执着,高骏夹马上前,拦她去路。
执嫣握住他递来的手,脚下一轻,倏瞬跨坐在高骏身前。
宽阔的胸口拢在肩头,她心中生出几分异样,不由挺直脊背。
高骏耳廓微动,稍稍伏身,低声道:“你听。”
执嫣侧耳,温热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强而有力的心跳此起彼伏,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听什么?”
话落片刻,点卯声隐隐传来,逐渐整齐划一,呼天震地。
“高校尉运气真好,孤魂野鬼白日横行,这等稀奇事都能被你撞见。”
高骏轻笑一声,声音透过胸腔震颤低低传来:“公主运气也不错,回回上山,都得陪我闯阴曹地府。坐稳了!”
双腿一夹马腹,白玉骢驰骋起来。
执嫣几度跌入高骏胸口,撞得后背生疼,干脆松弛脊背,虚倚在他怀中。
骤风割面,眼前景致快如虚影,向两侧后移。参天巨木一重又一重旁逸斜出,苍黑藤蔓攀援而上,森冷冷不似人间。
马蹄踏过松软的落叶,在洞口停下。
二人绑着绳索缓缓下洞,在埋骨尽处发现一面平整的石墙。
上次光线昏暗,谁都没有注意,今日仔细一看,才看清这墙泛着红光,与周遭石壁颜色迥异。
一过枯骨,靠近石墙,四处窜来箭簇,执嫣身上一沉,被高骏反压在地上。
周遭没了动静,固荣的声音从洞口传来:“老大,没事吧?”
“死不了!”
高骏刚要起身,箭簇又起,执嫣眼疾手快,扬臂揽住高骏的脖子蓦地将他按下。
陌生的气息在掌心逐渐升温,执嫣被烫得松开手,随手摸起一物就往石墙上丢,反复数次,直到确定再无箭矢射出,二人才起身,再度靠近石墙。
高骏曲指叩了叩,听得空洞回响。
他凑耳上前,金声鼓乐乍然奏响,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洞窟中,维持许久才逐渐消止。
执嫣松开捂耳的手,见高骏单膝跪地,仍捂住双耳,有鲜红血液顺着右手指缝流出。
他胸前露出一角布帛,随着他弯腰的动作透出更多,似是一张舆图。
执嫣上前,撑在他胸口将人扶坐一边,趁势将布帛抽出。
她觑着靠坐在侧闭目凝神的高骏,见他深吸一口气,眼睑微动,当即抬手盖住他的双眼,展开手上布帛,心头笃笃作响。
“高校尉,此处机关重重,你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目之所及一片漆黑,指腹薄茧夹着微凉的温度,覆上他眼睑,晕散出幽淡清香。
听她声音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欣悦,高骏喉头动了动,不由自主放轻呼吸,睫毛轻颤,心跳动若擂鼓。
执嫣掌心一痒,手已被高骏按下,抬眸正对上他澄澈漆黑的眼睛。
一路上山,脚下的路和舆图中的路大体一致,执嫣却辨出几分参差。图上原是山峦,眼下却是平地;图中原是平壤,脚底却横生峭壁。
执嫣以为他山行如此顺利,是有准确的舆图在身,冒险一看,竟仍是书房中自己所见那份。
舆图还来不及叠好,执嫣担心他看出什么端倪,左右翻看一番递过去:“高校尉,你的画掉了。”
高骏见她图都拿倒了,没有起疑,拉着她的手臂起身回到洞口,在她腰上缚好绳索往上送。
鸟静风息,一出洞口,耳边再度传来马蹄嘶鸣与练兵之声。
不同于一线天里那样声势浩荡,也不同于林中那样虚弥旷远,声音从脚下传来,有种大军压境般诡异的真实感。
两军交战,击鼓鸣金为号。
金吾卫是禁军,仅听宫中调令,长眠地下数十年,练兵鼓号却与边关如出一辙。
鼓声振振,其中进退,高骏强忍着耳中钻心刺痛,听得明明白白。
阴兵借道,是为掩人耳目。
执嫣料高骏并不信那些无稽之谈,又见他面色沉沉,形容冷肃,不知是发现了什么。
“一线天中,兵鼓经由山壁回响,确实不似人间;方才金声玉振,又太过刺耳;眼下听着,反倒多了几分真切。阴兵借道,白骨成堆,只差一样金银财器,便处处契合传闻了......高校尉以为呢?”
余音未落,嘹亮的声音震彻云霄:“老大,我听到了——”
固荣见高骏神色有异,耳畔带血,惊道:“老大,你的耳朵!”
高骏揉着耳朵瞪他一眼,拧眉躬身,痛苦难言。
固荣立马闭嘴,不敢出声,手指山下。见高骏点头,即刻调马先行。
高骏舒一口气,正待起身,只觉温软异物侵入耳道,轻柔如羽,抓挠得他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