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厅堂不见了。
她竟然发现自己独自站在一片荒野中,但是比起这个,最为诡异的是,这天地仿佛被抽干了颜色,眼前只有浓淡不一的墨色。她看见如枯骨般嶙峋的远山,如凝固铅灰般惨淡的近水,山峦起伏的形状,却让人觉得眼熟。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镯子竟然不在了。
自己和这黑白山水几乎融为了一体,她也褪尽了颜色。
王元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分明就是方才屏风上的水墨画!
“江焠?”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声音在黑白交织的荒野中荡开。
她抿了抿唇,明知他此刻不会回应,自己竟还下意识地唤他。
王元妦不在犹豫,轻轻地迈出步子,枯草在脚下发出微妙的脆响,那感觉很微妙,每一步都激起纸张摩擦般的细微声响,像是踏在了陈年的宣纸上。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很害怕。这份胆量来得莫名,就像身后始终有江焠护着似的。
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对他生出这般毫无道理的信任?
走了大概几十步,她看见前方影影绰绰的显现出一座荒芜的村落,村口是棵扭曲得近乎狰狞的歪脖老槐,枯枝上悬着几缕残破布条,在这惨淡的黑白中,王元妦盯着那些布条看了许久,却猜不到它们本该是什么颜色。
而树影下,竟然有一个佝偻的身影,那老妇人的轮廓与周围的黑白融为一体,也不知道在做着什么。
王元妦向前两步:“婆婆,请问这是哪里?”
老妇人闻声缓缓的转过了身子,原来她刚才在剪囍字,她那张脸白得刺目,像是棺材铺里卖的纸扎人。不过因为周遭同样失了颜色,这诡异的苍白反而被冲淡了几分。
“你是要嫁过来的新娘子吗?”
“新娘子?”
她刚要再问,远处突然浮现出四道模糊的人影,他们走路的速度太快了,轮廓瞬间变得清晰,竟然是带着高帽,穿着寿衣的纸人。
那四个纸人嘎吱嘎吱地抬着一顶红轿,轿帘的缝隙里,依稀露出一双同样红通通的绣花鞋。
她没有看错,竟然是这黑白天地间唯一的颜色,两相对比,红得让人触目惊心。
老婆婆见她发愣,嘴角咧开一个弧度:“上轿吧,闺女。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可耽误不得。”这笑容弧度好像钉在面颊上的,十分对称。
眨眼之间,那四个纸人已经逼到王元妦跟前,齐刷刷向她伸来惨白色的手指,似乎想把她推进轿子里。
“等等。”她突然开口,“我自己上。”
不等那些纸人反应,王元妦突然掀开轿帘,空荡荡的轿内,唯有那双绣鞋孤零零地摆在正中,她抬脚将绣鞋踢到角落,然后就径直坐进了轿中。
轿外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她分明看到那四个纸人僵在了原地,连老婆婆阴森的表情都凝固了一瞬。这死寂中,王元妦竟品出一丝措手不及的意味。
过了片刻,轿身忽然一沉,四个纸人僵硬地抬起轿杠。轿子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她听见轿子外响起飘忽的童谣,像是三四个孩童在交替吟唱,有男孩有女孩。
女儿换得青云路
骨作梯,肉作桥
阿爹踩着女儿魂
一步一阶往上爬
踩稳喽,踩稳喽
王元妦的眉头皱了皱,透过轿帘的缝隙向外望去。轿子正沿着一条荒僻的土路前行,漫天惨白的囍字如雪片般飘落,却始终不见那唱童谣的孩童踪影。
耳畔传来潺潺水声,她将帘子又掀起几分,只见路旁的河床里翻涌的竟不是水,而是密密麻麻的纸钱,层层叠叠地流淌着,在晦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灰白。
就在她想要凝神细看时,抬轿子的纸人们忽然将头颅扭转一百八十度,齐刷刷地用空洞的眼眶望着她,嘴里一开一合,竟发出稚嫩的童音:“踩稳喽,踩稳喽。”
原来刚才是这些纸人在模仿着孩童的声调。
饶是她不怎么害怕,也觉得头皮发麻,王元妦猛地松开了手,隔绝了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轿身一顿,轿帘被一只枯瘦的手缓缓掀起,随着光线的涌现,一张惨白的老脸突然伸了进来,就是刚才的老妇人,只不过她的面容更怪异了,如同年久失修的瓷俑,那张脸上此时布满了细密的裂纹:“闺女,到地方了,不过要等等新郎官。”
“我已经成亲了。”王元妦冷脸打断她。
可老妇人闻言,却发出“咯咯”的怪笑:“傻闺女,阳间的姻缘,怎作得数?”
她凑得更近:“在下面啊……你爹已经给你重新许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