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问月在原地跺了跺脚,然后还是冲回去房间拿背包找感冒药。
现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可不比她的时代,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可能会要人命。
还好她有带应急药物!
在背包夹层找到药丸后,周问月捏着白日里拿到的羊奶,循着许岱刚刚消失的方向走去。
许岱的房间在另外一边,走廊上有点黑,周问月打着微型手电筒,在黑暗里喊对方的名字。
“许岱?许岱?”
她掀开房间的毛毡。
他的房间没有点火盆,在周问月掀开毛毡帘推门进去的时候,月光瞬时跟着她泼进冰冷的房间里,不远处,许岱已经把红袍穿了回去,靠坐在窗棂边,把半边脸藏在阴影里。
他半阖着眼,黑色的眼睛映着窗边的微光,莹莹水润,像块欲化的冰。
周问月眨了眨眼,把手里的药和羊奶拿过去:“吃药。”
许岱没有动,只是眼睛稍微抬起来一些,望着她的眼神带着安静的疑惑。
“不吃药万一风寒加重是有可能没命的。”周问月解释道,她把药剥出来,和羊奶一起放在他桌子前,“我不问你这么做的原因,但这么坐在雪地里是真的太危险了。”
许岱动了一下略发白的嘴唇,视线聚焦到周问月身上,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会死。”
他伸手把小小的药丸拢到手心里,抬头看周问月:“谢谢。”
“那你吃完再和我说谢谢。”周问月叉着腰,看着他不为所动的样子,感到些许无奈。
“你回去休息吧。”许岱却轻描淡写略过了她说的话,只是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很晚了。”
他看向周问月,眼神里含着隐隐的驱逐。
周问月被他此刻略冷漠的眼神一瞥,就把嘴里还要说的话憋了回去,给他搬了个烧好的炭盆进来。
一时无话,但临走,周问月还是转身多叮嘱了一句:“药一定要吃。”
“不然我可没办法从雪原里给你变个医生出来。”她嘟哝着回身,在许岱的目光中掀开毛毡帘子回了房间。
第二天,雪停了。
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照射进来,温暖的光斑打在周问月脸上。她睁开眼睛,望见古朴的房梁,思维有一瞬间放空。
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真好。
她记得许岱反复叮嘱自己的话,因此动作非常轻缓地套上了自己的冲锋衣外套,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交谈声。
声音的语调连贯而快速,是她听不懂的白泷话。
随着陌生的语言响起的,还有其他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火焰燃起的噼啪声,这些随着一串串古老的话音,像只小钩子挠着周问月的耳朵。
周问月拿了自己的考察笔记和铅笔,慢慢蹭到门口严实的毛毡帘边,小心翼翼地掀起了一角,偷偷往外看。
一共七个陌生人,六个男子,一名老人。
老者身着白袍,神情平静,他的手边是一根深红色的手杖,身上琳琳琅琅挂满了金属和宝石。男子们分列两侧站在老者身后,着黑袍,他们脖子和额头分别挂着成串的珠宝,腰间则是以松石为装饰的秘银刀鞘,刀柄乌沉沉的,在光下泛起丝丝缕缕的金色。
周问月用铅笔抵着嘴唇,快速在脑海中勾勒出他们服装的速写草图。
在她观察着来人的时候,许岱从一边的黑暗的廊中走到了天井的光下。
他依旧穿着绛红色的袍子和白色的交领袍衫,披散的长发用红绳系住,沉默地站在院中,和那位老者遥遥对视。
他们之前,只有炉火寂静地燃烧着。
须臾,白袍老者身后的男子们行动了起来,他们小心翼翼搬来了一把椅子和一个布满精美花纹的四角容器。
椅子放在许岱身后,容器放在椅子边,这个过程庄重而肃穆,老者的眼神沉沉,望着许岱的表情分外凝重。
男人们站到椅子后,老者来到许岱身边,看着许岱慢慢在椅子上坐下。
这是一个仪式。
周问月紧盯着老者,眼看他把手杖放到身前,垂下眼睛。
下一秒,他用白泷语,开始念起了诗歌。
同样的语调,同样的神情,一千五百年前和一千五百年后相似但又不相似的场景在此刻,在周问月的脑海中重叠在了一起。
她跟随导师寻访白泷山脉深处的村落做口述史记录的时候,曾经也有一位老爷爷站在雪山下,望着他们念出了和这平仄相似的句子。
那是赞颂寒城的乐歌,属于白泷人的史诗。
男人们跟着老人一起,诗歌吟诵到后来变成了浑厚的歌谣,在这宏大又庄重的场景里,整座房屋都微微颤抖起来,这声音仿佛巨大的钟声,在周问月耳中回荡。
在激荡的、温暖的光里,周问月看见许岱闭上了眼睛,年轻人仿佛在歌谣中这么直直地睡了过去,他的嘴唇苍白,脸上依然透着不健康的红晕,那老者伸出枯瘦的手抚开许岱的额发,将微微颤抖的手掌按在他的额头。
这是个试体温的姿势。
周问月咬住下唇,蜷缩起身子,眼神透过那条不大的缝隙使劲往外探。
白袍老者点了点头,而下一秒,周问月看着他掏出一柄雪亮的短刀,捋开许岱的衣袖,在他虎口褐色的伤疤处,硬生生划开一刀!
鲜血从许岱的血管喷涌而出,周问月望着那只瞬间被染的血红的手,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