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上盖了厚实的雪,像扎在雪地里的一个个圆形白气球,化雪时细碎的簌簌声透过脚下柔软的苔藓传来,扑面的风开始沾染上水的湿润,不似之前像冷硬的割面刀。
周问月跟着许岱转过石崖,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整片开阔喧闹的丘陵。
羊群如白色的云朵漫过山坡,依稀可见牧羊犬和骑马的牧民在奔跑。一片片桃花组成的粉白轻云中,一条亮闪闪的丝绸在灰绿的土地上蜿蜒,向远方哗哗奔流。
周问月的眼睛睁大了。
那条河是……
“这是阿汗河。”她喃喃的声音和另一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周问月看向许岱,发现他也转过来看自己。
“你知道?”他问,眸子被山侧的阳光染上琥珀的金黄。
“我当然知道。”周问月忍不住扬起了笑,“阿汗就是母亲的意思,这条河是寒城人的母亲河啊。”
【阿汗河,阿汗河,我的第二个母亲,带来我的魂灵,带我回归故里。】
这是当时在雪山里做考察的时候,一个小朋友用白泷话唱给周问月听的歌,当时的阿汗河早已经改道,水流量也小了许多,但这首在雪山各个部落中传唱的歌谣还是流传了下来。
小朋友说,唱起这首歌,他总是能想到自己在天上的妈妈,现在亲眼见到这条奔涌的河流,周问月又仿佛看到了那个小朋友亮闪闪的眼睛。
“嗯。”风吹动了许岱的额发,他的眼里此刻充满了某种捉摸不透的情绪,如海的涨潮。
周问月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在广阔山峰的的另一头,灰绿草原的顶峰,有一座倚着漆黑石壁的白色城市,最高处,宛如太阳的金色圆顶宫如一柄直刺蓝天的利刃,在它周围方格子似的房子顶上,纯白的旗帜在山谷中如盘旋的雄鹰,烈烈飞扬。
寒城!
周问月的心脏鼓动起来。
在很多个夜里,他们开研讨会争论寒城在白泷雪山内具体的位置,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推算,一步踏错万劫不复,而现在这座白色的城市证明,他们所有的工作都是有意义的。
在一千五百年前,这里确实存在一个繁荣的古国,它正在这里,正在周问月这个后人的眼前。
周问月深深呼出一口气,忍住了要跳起来欢呼的冲动。
“走吧。”周问月望着明显被修缮过的下山的道路,语气雀跃地望向许岱。
许岱摇了摇头,他轻轻把背上的背包放到了周问月脚边干燥的石头上:“花送给婆婆。”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不要说昨天的事。”
周问月看着对方沉静的眼神,意识到,他要回去了。
她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是这一路走来,许岱没有过问她的身份,没有过问她来寒城的目的,那么相应的,她也不能窥探他的秘密。
“我知道了。”周问月点了点头,认真和他道谢,“谢谢你送我。”
许岱看着她,轻轻颔首,算作道别。
群山环绕,山风料峭,而他眼中无悲无喜,仿佛山峦沉默的一部分。
他转过身去,迈步,雪地发出轻轻的簌簌声。
“药我放在你房间。”周问月拉长声音,看着那个渐渐走远的身影说,“用法用量都给你写好了!”
依旧静默,周问月注视着那红色的身形慢慢变成一个小点,溶进了山峦当中。
“笃笃笃。”
就在这个时候,周问月听到了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她往下探头一看,见到一位头发雪白,穿着石绿团花纹袍衫的老婆婆,老婆婆面容慈祥,望来的眼神里含着笑。
周问月瞬间福至心灵:许岱的花应该是要交给这位婆婆吧。
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汉话 。
周问月试探性地往底下问:“您来取花是吗?”
对方笑着点了点头,甚至捏着拐杖向前走了两步,看样子是准备自己爬上山来。
“太危险了!您好好站着就行!我给您送下来!”
周问月着急地制止了老人家的动作,她跑了两趟,一趟把花抱给老婆婆,一趟把自己的背包背下来。
“好孩子。”婆婆抱着花,脸上带着歉意,“我给你擦擦汗吧。”
她从怀里掏了一方帕子出来,轻轻拂开周问月粘在脸上的发丝,帕子上还带着轻柔的药草气味。
“谢谢您。”周问月接过了婆婆递过来的水囊,咕噜喝了一大口。
“是他送你下山来的?”
老婆婆坐在一边,把杜鹃花一只只放进篮子里,和周问月闲聊。
“您说许岱吗?”周问月点了点头,“是他。”
“也是难得。”婆婆笑起来,“他往日总是把花放到垭口,远远看我一眼便走了,今日竟然多站了几刻。”
周问月蹲着,帮着老人家一起挑花,“他以前也来送花吗?”
“是啊,雪山里的杜鹃花是一味很好的药材。”婆婆把一只杜鹃顺手插在周问月耳边,帮她理好头发,“我腿脚不利索,他就每个月从雪山上摘了花给我送来。”
“这样啊。”周问月点了点头。
日光灿灿,她眯了眯眼,帮着老人家站起来,婆婆看着周问月的眼睛,眼里闪过了一丝怀念。
她轻轻问:“姑娘,你是从大越来的吧?那里的皇帝,如今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