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郑母将油污的碗碟收拾干净后,抽出门闩,打开院门。
毫无准备之下,就看见门旁露出半个黑乎乎的脑袋,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兰嫂子。
她抱腿坐在门旁,脑袋本来埋在膝盖上,被开门声惊动后,连忙站起身来,拍拍屁股。
“哎哟,兰嫂子,你吓死我了。”
郑母拍拍心口,压下狂跳的心脏。
“不好意思呀,琬琴。”
兰嫂子拽住洗得发白的衣摆,有些手足无措。
“唉,算了,没事,就是突然来一下,被惊到了而已。”
郑母看出了对方的窘迫,没有揪着不放,将此事翻篇。
“不过,兰嫂子,你不会一直在这坐着吧?”
“哎,对。”
她呲了呲嘴巴,扯动着面容,神色不大自然。
“我怕晚了,招工的名额只有两个,就来等着。”
一句话说得掐头去尾,但不妨碍听她话的人懂了。
“没晚,你是第一个呢。”
郑母知道她的不容易。一个寡女人,独自拉扯着几个孩子,平日里就靠浆洗过活,手都快浆烂了,也赚不来几个钱,只是勉强够糊口罢了。所以,当有招工机会的时候,她才会如此的心急,生怕自己来迟了。
不过,同情归同情,该做的要求也不会就此降低。
“来,兰嫂子,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一双粗糙的手登时伸到面前,手背的皮肤显得格外干燥,像是经过风霜的树皮,指关节处布满老茧,指尖粗大,贴肉的指甲更是因为经常接触水和皂角而有些变形,满是长年累月浆洗衣服的印记。
所幸,糙归糙,却很干净,不像有些人的指甲缝里都是黑泥。
郑母看了没问题之后,也不卖关子,“可以了,兰嫂子,你过关了。”
她听到这句话,长舒了一口气,怀揣着的心这才放下,难得一见的笑容攀上了惯常愁苦的脸庞。
“下午估计要帮着买些面粉之类的,所以今天给算半天工。平时的话是早上过来做饼,下午采买材料,事情不算杂,工钱五毛一天,按周结算。”
郑母交代清楚后,怕她有什么不懂的,又问:“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吗?”
“这……这工钱有些多了,就干些琐事,当不得。”
兰嫂子不安地搓了搓双手。她是个苦命的人,做惯了又累又没钱的烂活,乍然接触到正常的活计,却像是看见天上掉馅饼一样,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值得。
“这工钱不多了。虽然看似没什么事情,但真干起来,还是累人的,所以你就安心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
郑母拍了拍她的手,出言宽慰她惶恐不安的灵魂。
“哎,真是谢谢了,谢谢了……”
兰嫂子嘴里不断地道谢着,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她满腔的谢忱。
“客气了,邻里街坊的,说什么谢呢。”
“好了好了,回去吧,想你也是没吃饭的了,赶紧回去吃吧,下午大概四点过来就行了。”
郑母佯作不快的样子赶着兰嫂子离开,却让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伪装。
有了一个人做开头后,其他的人就像是得到了某种讯号一样,陆陆续续找上门来。
“琬琴,明天给我来三十份。”
有家有室的中年男人惯于稳扎稳打,不冒进。
“郑姨,我明天要八十份。”
而年轻的毛头小子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冲敢闯。
伊始,大家还挺有秩序的,自觉排了个前后顺序。但慢慢地,见人越来越多,还没登记的就害怕郑家做不了这么多的量要截止,自己拿不到货,便什么也顾不得,一窝蜂地往前挤,闹得郑母应接不暇。
还是郑立滢见情况混乱,放下了手中的绣活前来帮忙,才应付得了这帮人。
一个半小时后,最后一个人才终于离开。郑母连忙放下握着的笔,捏了捏冻得通红的手指,耸了耸僵硬的肩膀,“哎呀,不行了,又冷又累的,我要赶紧回房里待着。”
“娘,你去吧,我来收拾整理就行。”
郑立滢手下理着一沓沓的纸张,也没有抬头,很自然地就把活揽到自己身上。
“你不去休息吗?”
“我不用,我给宝宝绣的虎头帽快弄完了,趁着下午把它收个尾。”
“好,那我就先回房了。”
郑母也不勉强,拍拍手,一身轻地离开了。
冬季的午后,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树梢,投下斑驳的光影,为寒冷的日子带来一丝温暖。
“叩,叩,叩。”
突然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