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伯,那第二句呢,是什么?”
“这第二句,则是小麦不怕草,就怕坷拉咬。”
“坷拉?”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郑立源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
“哎呀,坷拉就是坷拉啊,这儿到处都是。”
朱伯不知该怎么跟眼前这个文化人解释,在他看来,这个词难道不是大家都会的吗?
一旁同行的农业教授吴昌硕适时开口。
“坷拉是指土块,因为缺失水分造成的土地结构体。”
“哦!”
这不就是土壤板结削弱版嘛。
郑立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让各位见笑了。”
“没事,你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调研,正常,多来几次,你也是个百事通了。”
吴教授拍了拍郑立源的肩膀,用眼神示意朱伯继续。
“好。”
“一般来说,杂草都会抢庄稼的饭吃,导致庄稼长的不好。但小麦就不同,它耐寒。所以到了冬天,长出来的杂草会被冻死,但它却没事。等春天来了,小麦就开始返青,而杂草还没萌芽,所以说,小麦不怕草。”
“但是,如果地里坷拉多,那到了冬季,就没办法保水保温。而且,种子被坷拉压在下面,也容易影响正常出苗。因此,要保证来年的产量,就要细致翻耕土壤。”
郑立源埋头奋笔疾书,唯恐漏了任何一句关键的话。
“而这第三句,就是寸麦不怕尺水,尺麦却怕寸水。”
“小麦刚冒苗的时候,水大些好。因为它在生长,多喝水能长得快水。但在一尺长的时候,水多了反而要遭。根憋在水里,透不过气来,就会腐烂,引发各种病症,造成减产。”
朱伯说完后,体贴地等了一会,才接着开口。
“这最后呢,则是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瑞雪兆丰年,小麦被雪盖着,就跟人穿上棉袄一样,可以保暖,不被冻死。等到了春天,雪化了,又可以给小麦补水,自然就长得好。再者,下雪可以冻死害虫和杂草,给来年小麦的生长清扫战场。”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郑立源才甩了甩酸胀的手。
“这种地,也就看着简单了,难怪陶渊明会草盛豆苗稀,没点经验可真种不来。”
“哈哈哈,那可不。”
朱伯见拿笔杆子的人都佩服他们这种粗人的智慧,顿时喜形于色,声音里都充满了自豪和骄傲。
后来,郑立源一行人又转战他地,陆陆续续采访了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人,换来了厚厚的一沓纸。
最后一夜,借宿在老乡的家里,郑立源和吴昌硕就着昏黄的烛光,整理这几天收集来的资料。
“其实,如果能建立标准化农田,那该多好。”
吴教授喃喃自语的话,却被耳尖的郑立源捕捉到了。
“嗯?标准化农田?”
“啊,对,这只是我的一点愚见,当不得真。”
没想到会被听见,吴昌硕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腿,打着哈哈想揭过。
但郑立源近来热情高涨,习惯性地开启学习模式。
“吴教授,可以展开说说吗?”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吴昌硕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些天的调研下来,你应该也听到了很多。其实,说到底,高产的办法就是良种良田良法。”
“良种,普通人无能为力。”
“但良田和良法就不一样了。我们的先人能靠着一代又一代的精耕细作,将荒地变为良田,今日的我们也依然可以靠着科学的良法打造良田。”
“田成方、渠相连、路相通、旱能浇、涝能排。”
“平整耕地,改良土壤,拓宽沟渠,择最优的耕作模式,标准化实施,定能达到产量的最大化!”
说到后面,他的眼前仿若浮现出理想中的场景,情绪愈发高昂。
但郑立源却皱起了眉头。
“吴教授,你的想法确实很好,但或许难以落地。”
正在兴头上的吴昌硕被骤然浇了一身冷水,心头的不悦之意陡升。
“哦,怎么说?”
“其他的暂且不论,就是这个择最优的耕作模式,我觉得都难以实现。”
“首先,什么是最优呢,这个评判标准是什么?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亦或是老乡们说了算?”
“我想,这可能需要众多农业领域的学术大拿齐聚一堂,才能商议出来吧。”
“其次,我就算你商议出来了,也大概率是个高度概括的准则,具有通用性,真要落到实处,那是不是要因地制宜,一村一策呢?毕竟关乎大家的饭碗,容不得半点差错。”
“这全国大大小小,不说上千,也有上百的村落,需要多少的人手,花费多少的精力呀?”
“况且,这也不是个一劳永逸的活计,环境在不断地变化,模式肯定也需要定期人工调整。所耗之大,不言而喻。”
“而这还只是我目前想到的,真要实施起来,那出现的问题,是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这时,吴昌硕发热的头脑才彻底冷静了下来,不太情愿地承认。
“你说得对,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郑立源也是一股脑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太直接了,便下意识地宽慰对方。
“昌硕大哥,你的想法很好,现在或许不行,但等我们的国家发展起来了,说不定,哪一天,你的愿望就能成真。”
可这落在吴昌硕的眼里,实在太像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了。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勉强回道:“希望吧。”
就这样,本来好好的一晚,在尴尬僵硬的氛围里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