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陌居然走到了青鸾殿?
殿内时不时进出许多芜城本地祈福的香客,看来里面供奉的青鸾道长的确有些神通,瞧这些旺盛的香火便知道了。实话实说,人家比自己这个落魄神仙混得好多了。
一群鸟雀擦着屋檐飞进屋,钟郁倏然睁开眼。缭绕香火也盖不住的,是空气中弥漫的阵阵邪气。
庙宇神殿这样的地方的确易引生灵居住,可青鸾殿里的鸟雀,似乎多得有些异常了。
乔陌面无表情地望着神坛方向,站得笔直,看着貌似比来往香客还虔诚些。
钟郁却瞧着莫名好笑。
她想起,原主之前和乔陌一起在学堂听书,有一位先生讲得是佛道神学,夹杂许多趣味横生的志怪小说,连平常惯爱翘课撒野的纨绔也听得目不转睛。
唯有坐在最角落的小煞星,冷冷支着下颏,神情孤僻冷漠。
讲到神佛救世的故事精彩之处,所有人都忍不住站起来鼓掌,没人看见少年讽刺地扯了下皲裂嘴角,表情仿佛在说,少在这里放屁。
这么多年的困苦时刻提醒他,无人可信,无人可依,绝不寄希望于飘渺偶像,只信自己。
向神仙祈福这件事,于他而言就是荒谬无稽的笑话。
钟郁幸灾乐祸地想,要是这煞星醒来后知道,自己醉时径直走到神殿这种地方,非得羞愤欲死。
她拍了拍少年肩膀:“走了。”
乔陌却没动。
她眼里划过一丝不悦,正要强行把他扳过来,下秒却手下一空——
钟郁瞬间在原地愣住了。
她看见那个未来可能会颠覆人间的煞星,走到殿正中,神态虔诚,双手合十。
乔陌对着供奉的神坛,直直跪了下去。
四周还有进出的香客,少年一袭黑衣,虔诚又庄严地,直跪在神殿正中。
殿中的那声钟磬一响,他闭上眼,在一片香雾缭绕中,像个真正的信徒那样,垂伏下苍冷面孔。
钟郁:“……”
她抿紧了唇。
煞星向神灵祈福,就好像是强盗朝平民乞讨,老虎跟兔子哀求。
所以,这青鸾道长究竟哪位神仙如此神通广大,连乔陌这样的煞星都能收编信众?
通灵珠再度被摸亮了。
那边哗哗的翻书声停下,藏渊沉默了阵,低声道:“师妹,我查过万仙谱了,可以确定,四海八荒都不存在哪个神仙法号叫作青鸾道长。”
“这个殿里的所谓青鸾道长,大概是有人莫须有凭空杜撰的。”
凭空杜撰。
果然有古怪,钟郁下意识望向那神坛,本该供奉着“青鸾道长”神像的地方竟然空无一物。
莫须有的道长,不存在的神像,成群结对的飞鸟,满身血洞的尸体…..钟郁心电急转,一片浓厚的邪气笼罩下,由不得将这些古怪联系在一起。
四周香客进进出出,少年双手合十,跪在那里,像一支玄色的修竹,衬托成一幅画,诡谲,艳丽。
偶有结伴来祈福的小姐妹,经过这唇红齿白的少年身旁不由放慢了脚步,红着面孔窃窃私语。
可一转头又瞧见了他身后的钟郁,瞬间明白过来什么似的,懊恼窘迫地移开目光,又望着虔诚少年不由啧啧兴叹…..真好啊,很少见这样痴心的俏郎君随娘子一起来求姻缘的。
钟郁没注意到这些低语,注视着他的背影,还是想不通。
怪力乱神的传说或许能虚构出神明骗过芜城香客,可绝不会骗过初来乍到的乔陌。
“……其实,他拜得也不是青鸾道长。”通灵珠那头疯狂的翻书声停了,藏渊咳嗽了下,语气却犹豫。
“师妹,我查过了,百年前这里也是座香火旺盛的神殿,只不过…..供奉的神仙另有其人。”
钟郁神色微凝,狐疑道:“是谁?”
哪个神仙的神力竟可跨越百年,冥冥中引得煞星都为之折服?
藏渊沉吟一阵,还是说道:“这里曾是一座赤华殿,供奉的便是赤华仙君。”
“那个空无一物的神坛上,曾经摆放的是赤华仙君执浮屠刀的金身。”
他顿了下:
“师妹,那个煞星,好像拜得是你…..”
钟郁瞳孔缩了一瞬。
然后垂下眼眸。
…..赤华殿。
她太久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三个字已经太久没有被人提起,如今竟几分陌生,像是一层尘雾笼罩那样、忆不真切。
但百年前却遍布人间。
一阵风起,她恍惚看见,如今空空如也的神坛之上,当初赫然是自己的“赤华女君执刀天像”。
浮屠在手,金光闪闪。
“咳咳,师妹,你还在听吗?”藏渊忍不住担心她的状态,因为对面沉默太久了。
“没事,我知道了,谢谢师兄。”钟郁熄灭通灵珠,收回视线。
她想起古籍上说过,人在醺醉时的状态,类似于梦游。
而梦游者最常见的,便是故地重游。哪怕是她强大如斯的师尊昀拂,都会因为思念姐姐,患上梦游之症。有时本能地会在梦中跳下凡间,回到飞升前姐妹俩长大的地方。
她望着少年于香雾中勾勒出的侧影,果断打翻了冒出来的荒谬猜想。
一个煞星会信敬自己?这当然不可能,甚至听着就好笑。
今生不会,前世更不会。她知道,凡人轮回转世前,都会在断忘桥将前世记忆洗清忘尽。若来世还想保留哪怕梦中的一丁点记忆,都要付出比剜心断舌还要惨痛百倍的代价。
他会在冥冥中来赤华旧殿参拜,大概是因为腰上自己亲手绘制的平安符指引。符纸有灵牵引他来到神主旧殿,这也就说得通了。
钟郁松了口气,事不宜迟,准备去叫醒乔陌,却赫然发现,少年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直起了身子,黑黢黢的眸子直望着自己。
他在缭绕的烟雾中向自己望来,用一种她看不大懂的神情和目光——
薄唇胭红、并泪流满面。
和她对望一眼,乔陌软身倒下。
“…….”煞星….哭了?!!
不知为何,她几乎被瞧得头皮发麻,正要去扶,却募得伸出一双枯瘦的手,将乔陌的身体接住。
一个中年长者从背后扶住了他,面色苍白,眉目和善。
他笑望着钟郁,一张口,声色却尖锐异常,简直像是鸟叫:
“钟小姐受累,老朽来晚了。”